第一部 1957~1963年 1(第2/4页)

“医生,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昨天那个菲尔丁–罗斯医药公司的推销员说,“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然后,他把玛丽·罗由于急性氨中毒而生命垂危的情况告诉了她,接着他又挖苦了她几句,说他指望菲尔丁–罗斯这样的公司能制造出一种阻止氨过量的药物,而不是来推销一些“me-too”[3]抗生素,这些抗生素比起市面上现有的那几种,也就那样了……

他刚讲完,就已经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了,推销员收拾好说明书和样品,只说了一句“午安,医生”,就径直走了出去。如果她再待一会儿,他说不定已经向她道歉了。

昨天就是这样。面对玛丽·罗的病情,安德鲁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今天早晨,他接到楼层护士长勒德洛太太打来的电话。

“乔丹医生,你的病人玛丽·罗真叫人担心。她已经失去知觉,对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了。”

安德鲁赶往医院。一个住院医师已在玛丽·罗身旁,她此时已完全昏迷。虽然赶着去医院,但安德鲁在路上就知道,他已经回天乏术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输液,以及期待奇迹。

现在,一日将尽,希望显然也已经落空。玛丽·罗的病情似乎不可逆转。

约翰·罗强忍着眼泪问:“她还会清醒过来吧,医生?玛丽会知道我在这里吧?”

“很抱歉,”安德鲁说,“不太可能。”

“我要就这样一直守着她。”

“当然可以。护士会待在附近,我也会知会住院医师。”

“谢谢你,医生。”

离开时,安德鲁还感到奇怪:谢我什么呢?他想喝杯咖啡,于是便朝着他知道的有现煮咖啡的地方走去。

医生休息室是一个像箱子一样的地方,里面只放着几把椅子,一个信架、一台电视机、一张小书桌,还有主治医生们的衣物柜。但这个地方也有好处,它很私密,还有持续供应的咖啡。安德鲁到那儿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陷进一张老旧的扶手椅中。没必要再待在医院里了,但他本能地想迟一点儿再回他所住的单身公寓。那是诺亚·汤森的妻子希尔达替他找的公寓,很舒服,但是他有时觉得有些孤单。

咖啡有点儿烫。在等咖啡凉下来的当口,安德鲁拿起《纽瓦克明星纪事报》扫了一眼,头版显眼的位置上是一篇关于“史普尼克”的报道。“史普尼克”,管它是什么意思呢,反正是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就对了,这是苏联人在“新太空时代的开端”的炫耀声中刚刚发射到外层空间去的卫星。这篇报道说,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预计会下达命令,以加速推进美国的空间计划。苏联人在科技方面的领先使美国的科学家感到“震惊、羞愧”。安德鲁倒是希望这样的震惊能波及医学界。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这12年以来,医学领域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还是存在太多令人沮丧的空白区,有太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他扔掉报纸,拿起一期《医学经济学》。这份杂志有时让他开怀大笑,有时让他着迷。据说这是医生们最爱读的杂志,就连久负盛名的《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也不如它引人注目。

《医学经济学》有一个基本的功能:指导医生们如何尽可能多地赚钱,在赚到钱后又如何投资、如何管理开销。安德鲁开始读一篇名为“个人执业医师尽量降低税额的8种办法”的文章。他觉得自己应该了解一些类似的事,在多年的专业训练之后,一个医生最终总要开始挣一些钱,可是医学院里却不曾有老师教学生们如何理财。自从一年半以前安德鲁加入汤森医生的诊所后,他常常对每月流入银行账户的现款数额感到吃惊。这是一种新的体验,而且也不会让人不高兴。尽管他从来不想做金钱的奴隶,就像……

“打扰了,医生。”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安德鲁转过头来。

“我去过你的诊所,乔丹医生。你不在那儿,我就决定到医院里来碰碰运气。”

真见鬼!是昨天去他诊所的那个医药推销员。她穿着一件雨衣,已经湿透了,她褐色的头发还滴着水,眼镜镜片也被雾气笼罩着。脸皮这么厚——竟然闯到这里!

“你可能不知道,”他说,“这是一个私人休息室,我也没见过推销员——”

她接过话头:“到医院来。是,这我都知道。但我想这件事太重要了。”她放下公文包,摘下眼镜擦了擦,又开始脱雨衣,这一套动作进行得非常迅速。“外面的天气糟糕透顶,我从停车场过来,全身都湿透了。”

“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他又一次注意到,这是一个年轻的推销员,很可能不到24岁。推销员把雨衣扔到一张椅子上。她语速很慢,话说得很小心。

“氨,医生。昨天你告诉我,说你有一个肝炎病人,因为氨中毒快死了。你说你希望——”

“我说过的话,我自己知道。”

女推销员用清澈的灰绿色眼睛凝视着他。安德鲁意识到这是一个要强的人。她不是那种你会夸她漂亮的女人,他想,尽管她有一张讨人喜欢的高颧骨的脸。要是头发干了,梳理一下,她看起来可能会好些。脱掉雨衣之后,他发现她的身材也不错。

“你当然知道,医生。我敢肯定,你的记性要好过你的态度。”他刚想说点儿什么,她便用不耐烦的手势制止了他。“我昨天没有也没法告诉你的是:我们菲尔丁–罗斯医药公司4年来一直在研制一种减少由肠道细菌产生的氨的新药,一种你的病人在那种危急情况下可能刚好用得着的新药。我只知道这些,但是我还不知道我们的研究人员的研究进展。”

“我很高兴听到有人正在尝试,”安德鲁说,“但我还是不懂——”

“如果你继续听,你就会懂。”推销员用手把掉落在脸上的几绺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他们试制的药叫作洛特霉素(Lotromycin)[4],动物试验已经成功,现在已经做好了进行人体试验的准备。我能弄到洛特霉素。我带了一些过来。”

安德鲁离开座椅,站起来。“我没听错吧,小姐……”他想不起她的姓名了,头一次感到窘迫。

“我可没指望你记得,”又是那种不耐烦的语气,“我叫西莉亚·德格雷。”

“德格雷小姐,你是在建议我给我的病人用一种我从没听说过的、只在动物身上试验过的药吗?”

“不管是什么药,都得有第一个用它的人。”

“希望你不要介意,”安德鲁说,“我可不想做这种先驱。”

推销员疑惑地扬起一条眉毛,声音也变得尖利了。“即使是你的病人要死了,同时又没有任何别的药可用,你也不试一试吗?你的病人怎么样了,医生?就是你昨天跟我说到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