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63~1975年 4(第3/4页)

安德鲁争辩道:“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但是,这些都有可能发生。律师的厉害你了解得也应当不少,总该知道他们在法庭上能做出什么事来。”

“那不关我的事,”安德鲁仍然坚持道,“重要的是事实真相。”

“真相对我们大家都重要,”古尔德答道,“并不是只有你关心真相。但是有时候,我们出于正当的理由和特殊的情况,也可以把真相遮掩一下。”他改换了一种说教的语气:“仔细听,安德鲁,听我把话讲完。”

内科主任停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死者的姐姐,怀拉兹克小姐今天下午从堪萨斯州来到了我们这里,斯威廷见了她。斯威廷说,她是一个善良、普通的女人,比她弟弟大很多。她当然为弟弟的死感到难过,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已经好多年没见面了。因此对她说来,失去弟弟不会让她痛苦到心碎。她在堪萨斯州的家里还有一个父亲,但是他患有震颤麻痹综合征,已经到了晚期,活不了多久了。”

安德鲁说:“我不明白说这些有什么——”

“你先听!”

古尔德又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讲。“怀拉兹克的姐姐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她没有提多少问题。她甚至主动说她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好。她想把他的尸体火化,把骨灰带回堪萨斯州去。但是,她也确实有经济方面的困难,斯威廷和她谈话时看出来了。”

“那她有权得到帮助。这肯定是起码的——”

“一点儿没错!我们都同意这一点,安德鲁。而且,经济上的帮助是可以安排的。”

“怎么安排?”

“伦纳德·斯威廷和弗格斯·麦克奈尔已经想好了。他们今天忙了一下午,细节你就别管了,反正你我都不用知道。事实上,我们医院的保险公司——我曾经把事情的真相秘密地告诉过他们——很希望这件事悄悄了结。怀拉兹克原先好像寄钱去了堪萨斯州,帮他父亲付医药费。这笔钱我们可以继续寄下去,可能还可以多给一些。怀拉兹克的丧葬费我们出。另外,还有一笔抚恤金,数目虽然不大,但是足够让他姐姐生活无忧。”

“如果你们不承认负有责任的话,又怎么向她解释这种做法?假如她起疑心,怎么办?”

“我也觉得有风险,”古尔德说,“不过,斯威廷和麦克奈尔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们毕竟都是律师。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小心地办好这件事。我觉得,这应该跟怀拉兹克小姐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有关。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就能把事情解决,并且不至于落到花费数百万美元那么荒唐的地步。”

“我想,”安德鲁说,“是否荒唐,取决于你自己的观点。”

内科主任不耐烦地做了一个手势。“请你记住:这件事中没有牵涉妻子的问题,也没有牵涉子女将来的教育问题——只涉及一位快离世的老人和一位中年妇女,而这位妇女将得到适当的照顾。”古尔德停下来,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他看到安德鲁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笑了起来。

“一个玩世不恭的想法而已。假如诺亚总得弄死一个病人的话,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古尔德耸耸肩。“生活当中总是有各种偶然。这次,恰好被我们碰上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问你是不是要发表公开声明?是不是要举行记者招待会?”

安德鲁恼怒地说:“当然不。我从来没有那样做的打算。这你应该很清楚。”

“那还有什么事?你就你所知道的情况提请医院注意,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何况你和这件事毫无瓜葛。任何解决办法都不会影响你。没人让你去撒谎,而且,不管什么原因,若之后这件事被捅穿了,引起官方对你的质询,你当然可以把真相讲出来。”

“假定我那样做了,”安德鲁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办?你们会把怀拉兹克的真正死因告诉他姐姐吗?”

“不会,”古尔德简略地回答他,接着又说,“所以说,我们有几个人在这件事中牵涉得比你深。这可能是我们这么做的原因。”

在随后的沉默中,安德鲁想:古尔德刚才的话,算是微妙而清楚地承认了,4年前安德鲁的做法是对的,是别人错了。当时,安德鲁试图把诺亚·汤森服用药物上瘾的事情挑明,但是被上层回绝了。安德鲁现在可以肯定:伦纳德·斯威廷已把他们俩的谈话告诉了其他人。

毫无疑问,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形式的认错方式了,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写进书面档案。但是不管怎么说,安德鲁想,他、斯威廷、古尔德还有另一些人总算是吸取了一点儿教训。不幸的是,他们明白得太晚,帮不了汤森以及怀拉兹克。

安德鲁问自己,他下一步该去哪里?答案看来是:哪儿也不能去。

古尔德的话,总的说来,还是有道理的。而且他没有让安德鲁撒谎也是事实;只是要求他不要声张,但从这一点看,他确实是参与了掩盖行动。可从另一方面看,他还能告诉谁呢?说了又有什么好处?无论如何,库尔特·怀拉兹克不会复活,诺亚·汤森已被悲惨地逐出医院,也不会再危及任何人的生命安全了。

“好吧,”安德鲁对内科主任说,“我什么也不再说了。”

“谢谢你。”古尔德说。他看了看表,说:“今天真够长的,我该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安德鲁去探望了希尔达·汤森。

汤森63岁,希尔达比他小4岁。在与她同年龄的女性中,她算是姿容优雅的。她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肤也不松弛;头发虽然全部灰白,却剪得很短,样式很新。今天,她得体地穿着一件蓝绸外衣,配着一条白色亚麻宽松长裤,颈上戴着一条纤细的金项链。

安德鲁原以为会看到她紧张不安的神情,或是哭过的迹象,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汤森一家住在莫里斯敦的希尔大街上的住宅里,那是一幢小巧而舒适的两层楼房。这里离埃尔姆路和富兰克林路交叉路口的诊所不远,天气好的时候,诺亚·汤森常常步行去那里。家里没有佣人,希尔达自己打开门,让安德鲁进来,把他领到一间卧室。室内布置着淡棕色和米色的家具,从室内可以眺望窗外的花园。

两人坐下之后,希尔达一本正经地问:“你要来点什么吗,安德鲁?饮料?茶,可以吗?”

他摇摇头。“谢谢,不用了。”然后他说,“希尔达,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我非常非常难过。”

她点点头,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担心,所以到这里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