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63~1975年 6(第2/3页)

不等她回答,安德鲁又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药品总是有那么多名字?当然受益的不是病人和给病人治病的医生。唯一可以想象的理由就是,这是人为制造混乱,等到出事的时候可以给医药公司帮忙。说到出事,你看看这个!”

安德鲁又挑出一个瓶子给西莉亚看。她看见那上面标注着:氯霉素。

“如果在美国买这种药,”他说,“上面会标明使用禁忌,指出可能产生的副作用,特别是会引发可能致命的血液疾病。这上面可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安德鲁又从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种。“这也是我今天买的。看看,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菲尔丁–罗斯的洛特霉素。我们也都知道这种药,肾功能受损的人、孕妇和哺乳期妇女都不能吃。但是药瓶上面写清楚了吗?一个字也没有!如果这里有人因为药品说明上什么都没有而倒了大霉或者一命呜呼,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这里是厄瓜多尔嘛,离新泽西州远得很!菲尔丁–罗斯为什么要操这份闲心?西莉亚·乔丹为什么要操这份闲心?”

西莉亚尖叫起来:“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一下,安德鲁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就是敢,”他狠狠地回应道,“我看你变了。11年来一点一点在变。开始还是一个有正义感、有理想、关心别人的人,然后就开始变得不关心别人,再然后,退步到帮着推销非处方药部门那些没半点儿用处的假货,再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竟然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堆里不面对现实,为一些你明明知道是罪行的事情辩护,你不仅嘴上不认账,心里也没有觉得有愧。”他提高嗓音:“那个有理想的姑娘去哪里了?当初她给我带来洛特霉素,还说要提高卖药这一行业的职业道德。后来在新泽西的销售大会上,那个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批评新药推销中欺骗行为的女孩子现在去哪里了?你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我告诉你,她背叛了自己。”

安德鲁停顿了一下,接着尖刻地问道:“为了野心,为了升职,值得吗?”

“混蛋!”西莉亚什么都没想,本能地弯下身去,抓起她之前脱下的鞋,使劲扔向安德鲁。她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鞋子尖细的高跟正戳在安德鲁的左脸上,一下子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但是西莉亚却没有看到。她现在对什么都视而不见,只顾着用恶狠狠的言语还击。

“你凭什么摆出一副纯洁无瑕的面孔,在我面前谈论道德、谈理想?你的那些道德和理想又去哪里了?你对诺亚·汤森袖手旁观。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一直在滥用药物,这让他对自己、对别人都非常危险,可是你还不是让他继续当了5年的医生,你那些宝贵的理想那个时候在哪里?别怪医院!他们不采取行动不能成为你的借口!你清楚得很!”

“还有那个病人,”西莉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个年轻人,怀拉兹克。真的是诺亚害死他的吗?还是你害死他的?之所以说你害死他,是因为当你可以对诺亚采取行动时,你没有做任何事,等你终于行动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有没有因为内疚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没有感到自己有罪?你应该有这种感觉!你有没有想过:在这5年里,诺亚是否还害死过其他病人,而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这些病人都是因为你的疏忽才死掉的?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这个自命清高的伪君子,你倒是说呀!”

西莉亚突然不说了。她停下了,不仅是因为她已经没词了,而且还因为她从没见过安德鲁脸上显出那种痛苦的表情。她用手捂住嘴。

她吓得轻声对自己说:“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时,还不仅是她看见安德鲁脸上痛苦的表情,她背后发生的事更是把她吓着了。顺着他呆滞的眼光,西莉亚转过身,看见穿睡衣的两个小孩子进了他们的房间。这对夫妻在一发不可收拾的争吵中,都忘记了丽莎和布鲁斯就在隔壁的卧室里。

“妈妈!爸爸!”这是丽莎的声音,她眼泪汪汪,说不出话。

布鲁斯也泣不成声。

西莉亚伸出双臂,朝他们跑去,她自己也哭了。但是,丽莎却避过母亲,在西莉亚跑过来之前,跑到安德鲁那里去了。

“爸爸,你受伤了!”她看见鞋跟上带着血迹的鞋,叫道,“妈妈,你怎么能这样!”

安德鲁摸了摸脸,血还没有止住。到处都是血——手上,衬衫上,地板上。

布鲁斯也跑过来,和丽莎一起紧挨着父亲。西莉亚无助地看着,负疚地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安德鲁毅然打破了僵局。

“不能这样!”他对孩子们说,“不要这样!你们一定不能偏袒一方!你们的妈妈和我都很傻。我们两人都有错,都应该感到羞愧,这件事我们大家以后慢慢谈。但是,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大家要在一起。”

于是,他们4个激动地抱在一起,似乎再也不愿被分开。

很快,10岁的丽莎挣脱出来,去浴室拿回一条湿毛巾。她用心地擦拭着父亲的脸,清洗他脸上的血迹。

等了好久,两个孩子再次回到床上睡着了,安德鲁和西莉亚才又抱在一起。拥抱迸发出激情,他们开始做爱,持续的时间很久,疯狂的程度是他们之前从未体验过的。两人纠缠在一起,快到高潮时,西莉亚喊道:“再深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安德鲁忘掉了所有的优雅,他占有着她,蹂躏着她,把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野蛮地、粗鲁地、深深地送进她的身体里。

好像他们之前的争吵释放出的是激情,而不是愤怒。而此刻,两人的激情也融为一体。

后来,尽管两人都筋疲力尽,却还是一直聊到深夜,第二天又接着聊。“这样的谈话,”安德鲁后来说,“我们早就需要了,可是我们俩过去都一拖再拖。”

两人都承认,对方的指责绝大部分都是实情。

“是的,”西莉亚承认,“我确实放宽了我以前的标准。不是所有的标准,也不是大多数,但是在有些标准上我确实放宽了。有时候,我确实是把良心放在口袋里了。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想说的是,我要做回从前那个我,但是说老实话——至少在这一件事上,能不能做到从前的样子,我也没有把握。”

“我想,”安德鲁说,“这一切都跟人上了年纪有关。你觉得你更聪明,更成熟了,也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也明白:有些障碍和实际问题光靠理想主义是不能解决的,所以你就在理想上对自己降低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