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975~1977年 5(第2/3页)

席间,他们接着在马丁家的谈话往下说。马丁自信地谈论科研,西莉亚是倾听者,偶尔才提问。但是她还记着宾利昨天讲的话:“皮特–史密斯博士是一个领导,对任何领导来说……如果他表现出软弱或怀疑那就有问题了……”

马丁从外表看,总是信心十足,他的内心是否也有一点不为人知的怀疑?西莉亚想出了一个办法让自己搞清楚这一点。她昨夜看了宾利派人送来的书,才琢磨出来。

她斟酌再三,凝视着对方说:“1个小时前在你家里,你说你有那种科学上的傲慢。”

他还击道:“请不要误会,那是褒义,不是贬义。把知识、信心和自我批评三者合一,这种态度是一个有成就的科学家所必备的。”

听着他的解释,西莉亚感到他泰然自若的表情似乎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犹疑、一点儿软弱。但是她还没把握,就继续追问。

“有没有这种可能,”她问道,“科学上的傲慢,不管你叫它什么吧,它会走得太远;有没有可能有人太相信自己一厢情愿想出来的东西,以至于这种想法会变得顽固不化?”

“一切皆有可能。”马丁回答,“但是,我们讨论的这件事情不在这个范围内。”

然而,他的声音变得平淡了,不像刚才那样自信了。现在她可以肯定,她触碰到了他的痛处,他快要做出让步,或许要到他的极限了。

“昨晚我读了一些东西,”西莉亚说,“我抄了下来。虽然我想你可能也知道。”她从身旁的小钱包里抽出一张饭店的便笺纸,大声地读了起来:

“错误并非来自我们知识上的欠缺,而是来自我们判断的失误……一个人如果头脑中没有一套逻辑,又不权衡矛盾的证据和证言……可能很容易就误入歧途,赞同那些不太可能正确的观点。”

念完之后是一阵沉默。虽然感到这样很无情,甚至很残忍,但是西莉亚还是继续说:“这段话出自约翰·洛克的《人类理解力论》。是你信赖、敬仰的人写的。”

“是的,”他说,“我知道。”

“那么,有没有可能,”她继续追问,“你没有权衡那些‘矛盾的证据’,只是在坚持‘不太可能正确的观点’,像约翰·洛克说的那样呢?”

马丁把头转向她,露出哀求的神色。“你认为我是那样的吗?”

西莉亚平静地说:“是,我认为是。”

“真遗憾你……”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而西莉亚几乎听不出这是他的声音。接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那么……我就放弃吧。”

马丁被击垮了。西莉亚用他的偶像,洛克,来对付他,那段话直刺他的心。不仅如此,他像是一台突然出了毛病的机器,里面乱成一团,变得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脸变得煞白,张着嘴,脸颊下陷,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串不连贯的话:“……跟你们的人说停了吧……让他们关掉……我确实相信,但是可能我的水平不够,单靠我一个人不够……我们寻找的东西会被发现的……会的,一定会的……不过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西莉亚惊呆了。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马丁,让他看一看现实的状况。没有打算做得这样过火。显然,两年多积累起来的压力,以及他独自一人承担的重负,都在折磨着他。这显而易见。

马丁的声音又传过来:“……累了,太累了……”

听到这些泄气的话,西莉亚不觉之间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他。这时,她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似的,她果断地说:“马丁,咱们离开这里。”

从旁边经过的服务员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西莉亚站起身来,招呼服务员说:“饭钱记在我的账上。我这位朋友不太舒服。”

“没问题,乔丹太太。”那姑娘把桌子小心地向外挪动了一下,“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我一个人就行。”她扶着马丁一只胳膊,推着他走向外面的酒吧,那边的楼梯通向客房。西莉亚的房间靠近楼梯口。她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

饭店的这一部分建筑,也是自詹姆士一世时代保留下来的。长方形的卧室,低矮的天花板上带有长条交织的斜纹图案,墙面围着橡木护板,还有石块砌成的壁炉。用铅条框住的玻璃窗比较小,让人想到玻璃在17世纪还是贵重的奢侈品。

屋里的床很大,四根床柱上罩着围帐。进餐时,已经有服务员来过,床单已经整理好了,西莉亚的一件长睡衣被叠放在了枕头上。

西莉亚遐想着,这个屋子该经历过多少历史啊:古代家族中人的生老病死、风流韵事、悲欢离合、钩心斗角。她想,今晚也许还会多出一件。

马丁站在一旁,还是茫然若失的表情,痛苦不堪,他迷惘地看着她。她拿着睡衣朝浴室走去,轻声对他说。“把衣服脱了,到床上去,我一会儿就过来。”

马丁还是那样看着她,一动不动,她靠近他,低声耳语道:“你也想要,不是吗?”

马丁喘息着,胸部起伏着,叹道:“哦,天哪,是的!”

两人抱在一起,她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他。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多久。

西莉亚感受到了马丁的欲望。她自己也在燃烧。就像马丁渴望这一刻一样,她明白自己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在剑桥见面时,他们之间就闪现过一种比一见钟情强烈得多的情感。从那时起,西莉亚就意识到,问题从来都不是“会不会”,而仅仅是“什么时候”。

从某个意义上说,选择此时此地来满足心愿,只是偶然。这是因为马丁突然崩溃、绝望,非常需要外部的力量和慰藉。不过,这种事即便不发生在今晚,也会在其他时候发生。每见一次面,他们都会更加接近这宿命般的一刻。

马丁狂热地吻着她,她一边回之以热吻,一边也通过肌肤感受着他结实的身体。她知道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她早晚要正视这个道德问题,要考虑这件事的后果。但不是现在!西莉亚这时已经没有力气考虑别的问题了,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她的欲火和马丁的欲火交织在一起,融化了一切,燃烧着一切,无法抵挡。

过了一阵,两人无比欢愉地、亲热地喊起对方的名字。

然后,他们睡着了。西莉亚觉得,马丁也睡得很香,不会再有烦恼。清晨,他们醒来又亲热了一番,这次他们欢愉如初,却更加温存。

等西莉亚再次醒来,阳光已经透过旧式的窗户照进了房间。

马丁已经离开。她很快就找到他留下的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