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975~1977年 9

山姆·霍桑在博恩顿与在旧金山的西莉亚通完长途电话,他一放下话筒就后悔了,觉得不该把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将批准蒙太尼的事轻率而又肯定地说出去。这既不明智,也不慎重。他怎么做出这种事来了?恐怕没有别的理由,这只是人的通病,想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这次他是想在西莉亚面前给自己加分。

他决心要把握住自己。特别是一个小时前他和洛德已商量过并共同做出决定以后。这个决定万一被人发现,准会招来大祸。当然,永远也不能让人发现。因此,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蒙太尼时,最好使人觉得此事顺理成章,合乎规定。事情本当这样,也本会这样,可偏偏监督管理局有那个狂妄自大、十恶不赦、叫人难以容忍的官僚从中作梗!

真是倒霉透顶了,负责审批蒙太尼新药申请的正是吉迪·梅斯博士。

山姆·霍桑并未见过梅斯,也不想见他。此人的情况,从洛德等人口里听到的已够多了,山姆知道他给菲尔丁–罗斯造成的麻烦:先是两年前无理拖延心得宁的批准,这次又卡住蒙太尼不放。山姆气愤地想,为什么梅斯这样的人竟能大权在握,而诚实的买卖人,只想从梅斯之流那里得到同样的诚实与公平却不可能,反倒要忍气吞声呢?

幸而梅斯之流是少数——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只有一小撮这种人,这一点山姆是深信不疑的。但梅斯这种人确实存在,眼下他就扣住了蒙太尼的新药申请,利用规章法令、手续程序等手段来拖延。因此,得找个办法制服他。

嗯,有办法。至少,代表菲尔丁–罗斯利益的文森特·洛德有办法。

当初,文森特收集到的——不,应该说是买到的——梅斯博士的罪证,是公司花费了2 000美元现款获取的,支款的单据早已混在差旅费的账里,审计员也罢,国内收入署也罢,都无法把它查出来……当时,山姆为此很生文森特的气,曾批评了他,对于他设想的有朝一日利用这材料的打算非常吃惊。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目前,有关蒙太尼的问题实在太重要、太关键了,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愤慨的另一个原因是:梅斯这样的犯罪分子也在逼迫别人犯罪——这次是逼山姆和文森特,使他们不得不为了合理的自卫而采取同样卑劣的手段。该死的梅斯!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山姆仍在无声地自言自语:担任大公司领导者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必须做出不愉快的决定,批准人家去做某些事——这种事如果在别处或在真空地带发生,你就会认为是不道德的,也不会赞同。但如果你要对一大帮指望你的人负责——那么多股东、董事、经理、批发商、零售商、雇员、顾客,那么,有时你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做那些需要做的事,不管那事看来多么难办、多么令人不快和厌恶。

1小时前,山姆做的正是这种事。他同意了文森特·洛德的建议:如果梅斯博士不尽快批准蒙太尼,就以抛出罪证请他吃官司相威胁。

这是讹诈。没必要吞吞吐吐、藏头露尾、用词委婉。讹诈就是讹诈,这也是犯罪行为。在山姆面前,文森特单刀直入地说出他的计划。他同样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们不利用手中的材料对梅斯施加压力,你就别想在二月让蒙太尼上市,再花一年也说不定。”

山姆问道:“真会那么长,一年?”

“这还不容易?再长一些也说不定。梅斯只消提出重做……”

山姆手一挥,不让洛德把话说完。不必要的问题不提了。

山姆想起梅斯曾卡住心得宁不批,一拖就是一年多。

“有一次,”山姆提醒研究部主任说,“你谈起你建议的这件事,说是做的时候不把我牵涉进去。”

“我是说过,”洛德说,“可那时你硬要了解那2 000美元的去向,那以后我也就改变了主意。我去做就得担风险,我又何必一个人去承担呢?打头阵、对付梅斯的事仍然由我去做。不过,我要你知道这事,批准我去办。”

“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我们有份书面的东西吧?”

洛德摇头表示不用。“这又是我要冒的一个风险。如果最后要摊牌,你可以否认有过这次谈话。”

山姆这才明白文森特原来是害怕孤独,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要去做的事。山姆理解这种心理。处在最上层或靠近最上层的人也都尝过孤独的滋味,文森特只不过要别人也来分担他的孤独感。

“好吧,”山姆说,“尽管我本人非常不喜欢这件事,我还是批准。去吧,去做咱们非做不可的事吧。”他开玩笑似的又加了一句:“我想你没有被人录音吧。”

“我要是被录音了,出了事,我们俩都跑不掉。”

研究部主任往外走时,山姆在他身后叫了声:“文森特!”

“嗯?”洛德转过身来。

“谢谢!”山姆说,“就是谢谢,没别的事。”

山姆自忖,好吧,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了。就稍微等一会吧,因为他深信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蒙太尼的批准书很快就会到,一定会马上就到。

洛德觉得,梅斯博士自从上次与他见面后有了一些变化。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这位官员本来就年龄大,而今显得更衰老了,然而却比从前精神了些。这有点儿奇怪。他的脸不像以前那样红,酒糟鼻也不那么显眼了。他换下了原来那套旧衣,买了新衣、新眼镜,不再眯着眼看东西了。他的态度似乎随和了一些,虽说不算友好,却肯定也不像从前那样粗鲁,那样盛气凌人了。这个变化的原因之一或许是他戒了酒,还参加了嗜酒者互诫协会。这情况是洛德和监督管理局的其他人接触时了解到的。

除梅斯本人的这些变化外,其他情况一如既往,甚至更糟。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华盛顿总部仍像个不徇私情的马蜂窝,破破烂烂,拥挤不堪。梅斯坐在桌前办公,那橱柜一般的小屋子里堆放的纸比以往更多,码得高高的,到处都是,像正在涨起的潮水。

因为空间有限,地板上也堆放了不少文件,人们在这屋里走动时还得绕过纸堆和卷宗。

洛德一边向周围的人示意,一边问道:“我们的蒙太尼新药申请材料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吧?”

“一部分在这里,我这里放不下。我想,你是为了蒙太尼的事来的吧?”梅斯说。

“不错。”洛德说完就在梅斯对面坐下。即使这时候,他还是宁愿用不上脚边公文包里的影印材料。

“我对澳大利亚那个案子还真是不放心,”与以往相比,梅斯的语气也显得通情达理了,“你知道我说的那个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