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977~1985年 1

带着其他交通工具无法匹敌的威风,雄伟的货轮“圣伊莎贝拉”号沿着阿姆斯特朗堡海峡缓缓地驶向檀香山港。

安德鲁、西莉亚和其他乘客一起,站在驾驶舱下方的前甲板上。

拿着望远镜的安德鲁,扫视着进入视线的码头和港口建筑,他在有意识地搜索着什么。

阳光穿过夏威夷蔚蓝的天空把阿罗哈塔镀上了一层金色,当阿罗哈塔在前方若隐若现时,轮船平稳地朝右舷转舵,引得旁边的拖船碰来碰去。汽笛拉响了。“圣伊莎贝拉”号的水手们各就各位、准备靠岸。

放下望远镜,安德鲁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西莉亚。她跟他一样,肌肤被晒成了古铜色,看起来很健康。也许是过了几乎半年的悠闲生活,而且大半是在户外。他想起离家之前,她精神上有着日益沉重的负担,但看得出来,现在她既轻松又愉快。毋庸置疑,相对地与世隔绝,没有外界的压力,这次旅游对他们两人都有好处。

他再次拿起望远镜。

“你在找什么?”西莉亚说。

他没转头,回答道:“等看见了再告诉你。”

“好,”她叹口气道,“难以置信,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是的,在这次漫长的旅行中,他们走了15个国家,到此基本算是结束了。逗留几天之后,他们会从檀香山直接飞回家,准备重新投入原先的生活,不管将有些什么变化等着他们。虽然这种变化主要与西莉亚有关。

她不清楚将有什么改变。

自3月初离家开始,她刻意不去考虑将来,现在是8月中旬,必须得正视这个将要到来的问题了。

她碰了下安德鲁的胳臂,说:“在有生之年,我会记住这段时光,记住去过的地方,记住我们见过、做过的一切……”

西莉亚想,要牢记的事太多了。一幅幅画面在她的脑中回放:是呀,尼罗河中奇妙的月光,金字塔周围的沙子,还有那灼人的炎热……走在承载着900年历史的里斯本的阿尔法玛区里那迷宫一般的石路上,到处都是鲜花……在耶路撒冷——“那是离天堂最近的山,如果人站在这座山上,迎着风把手掌托在耳后,就能听见上帝的声音”……罗马那看似矛盾的俗世和天堂融汇在一起……希腊的岛屿,爱琴海的钻石,炫目的光芒、梯田般分布的白色村庄、群山、片片橄榄树林在回忆里构成了一组组蒙太奇……还有盛产石油、繁荣昌盛的阿布扎比,在那里西莉亚和她的妹妹珍妮特、妹夫以及他们的子女欢聚一堂……印度,那充满强烈对比的次大陆,一面是欢乐,另一面却是惊人的污秽和堕落。风景如画的斋普尔城是粉红色的……接着是大堡礁,澳大利亚的珊瑚之乡,那是潜水者们的幻想曲……日本京都附近,精致脆弱的、如梦境般美丽的修学院别宫是天皇的隐居处,那里充满诗意,旅游者至今仍不能观光……中国香港的节奏那样疯狂,好像时间就要耗尽,事实也是如此!……新加坡是美食爱好者的天堂,简陋的饮食摊点在这个极度富有的国家随处可见,供应着肉焖米饭的“贪吃者之角”名副其实……

在新加坡,安德鲁和西莉亚登上了“圣伊莎贝拉”号。他们要踏上一次从容的海上旅行,穿越中国南海进入太平洋,目的地是夏威夷。此时此刻,他们刚刚到达。船上有20多名乘客,大多数人都跟随着轮船从容的节奏,尽情享受着轮船所提供的舒适环境,又不受那种传统的客轮闹哄哄的娱乐活动所打扰。

随着轮船缓缓移动,西莉亚的思绪也飘荡着……

尽管西莉亚一直尽量努力不去考虑将来,但难免会想起一些往事。尤其是这几天,她总是问自己:那么突然地离开菲尔丁–罗斯,到底有没有错?她辞职时很冲动,完全凭直觉。那样是不是不明智?西莉亚不确定,这些疑虑进一步使她怀疑自己:她会不会马上体验到悔恨和痛苦,那会比眼下的疑惑更令人难受吗?

她的离去显然没影响到公司,对蒙太尼的上市也没多大影响。2月时,该药如期推出,显然十分成功。出发去旅游前,西莉亚和安德鲁从商业报刊中得知,蒙太尼一上市,马上在处方中得到广泛应用,并大受欢迎,尤其是对于怀孕期间必须继续上班的妇女们。对她们来说,免除晨吐反应太重要了。显然,这种新药成了菲尔丁–罗斯的财源。

在法国,她还从报刊上了解到:最初研发蒙太尼的吉伦特化学制药公司也同样获利颇丰。看来,《法兰西晚报》上关于努宗维尔和西班牙的病例的报道,对蒙太尼的声誉没什么影响。在美国,莫德·斯塔弗利博士反对该药的观点也一样,既没什么人采信,也对药物的销售没什么影响。

等西莉亚回过神时,船已经快靠岸了。它正驶向十号码头,他们会在那儿上岸并办理报关手续。

安德鲁忽然在她身旁大叫:“在那儿!”

“什么在那儿?”

他递给她望远镜,用手指着,“瞄准第二个大窗户,码头上面,钟楼左边。”

她满腹疑惑地照办了:“要我看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周围的乘客已散去。除安德鲁夫妇之外,只剩下两三个人,其余的乘客都回到船舱做上岸的准备。

西莉亚一边调着望远镜,一边来回搜索,不一会儿,她便叫起来。“我看见了,我不相信……”

“你可以相信,”安德鲁说,“就是他们俩。”

“丽莎!布鲁斯!”西莉亚兴奋地大喊着孩子们的名字。她一手拿望远镜,一手使劲地挥动。安德鲁也跟着挥手。他看到在那扇大玻璃窗后,丽莎和布鲁斯正笑着、激动地向他们挥动着手臂。

西莉亚疑惑道:“我不明白,我们没让孩子们来,他们怎么会来这儿?”

“是我让他们来的,”安德鲁平静地对她说,“实际上,我安排了这一切。在新加坡,我打了几个电话,我趁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打的,不过……”

西莉亚还是那么兴奋,似乎没听到。“当然啦,见到他们我很高兴,但是丽莎和布鲁斯暑假还有事情要做,他俩怎么走得开呢?”

“那也容易——只要我给他们讲清楚我为什么要他们来这里就行了。”他把望远镜放回盒子里。

“我搞不懂,”西莉亚说,“是你要孩子们来这儿的?”

“是,”安德鲁抚慰道,“这样,我就能履行我的承诺,那是我多年前曾许下的。”

“对谁许下的承诺?”

“对你。”

她困惑地望着他。

安德鲁温柔地提示道:“是我们度蜜月时候的事了。我们谈天时,你跟我说,为什么你喜欢在巴哈马度蜜月而不喜欢去夏威夷。你说夏威夷会让你难过。然后,你说你父亲在珍珠港牺牲,跟‘亚利桑那’号一起沉到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