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晚上8:30~晚上11:00 (美国中部时间) 1

乔·帕特罗尼再次回到自己温暖的车中,拨通了航空港的电话。这位环球航空公司的维修主管说他暂时还到不了航空港,因为路上有一起交通事故,通往航空港的路还堵着没打通,不过看样子很快就能恢复通行。他问那架墨航707是不是还陷在机场的泥地里,得到的答复是:那架飞机还是老样子,而且相关人员每隔几分钟就会给环航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还有多久能到,因为目前急需他的帮助。

还没等身子变暖和,帕特罗尼便急忙下了车,顶着风雪,蹚着厚厚的雪水赶回高速路的事发地。

此时此刻,运输车的出事现场简直就像为拍灾难大片布的景。这个庞然大物还四脚朝天地翻在地上,把4条车道堵得死死的。车身上下都落满了雪,没有一只轮子是挨着地的,活像一只翻过来的死恐龙。探照灯和雪地反光把现场照得犹如白昼。帕特罗尼强烈要求增派的那三辆拖车现在已经来了,探照灯就是这几辆车上的。州警也在路边竖起了几盏耀眼的红色照明灯。这会儿又来了好几名州警,也许是觉得无所事事又不想闲着,只好亮起一盏又一盏照明灯。这样一来,现场照明效果简直可以和7月4日美国国庆节的气氛相媲美。

几分钟前,几个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像机抵达现场,舞台效果就更强了。这些自以为是的摄像师坐在一辆标有“WSHT”字样的栗色旅行车上,一路摁着喇叭沿着路肩开了过来,车上还非法安装了一盏闪光灯。电视台摄制组一行四人都是年轻小伙,一到现场便立马接手,仿佛事故现场的一切都是专门为他们安排的一样,随后的所有进展都要听从他们指挥。真是典型的电视台做派。几位州警对旅行车上非法安装的闪光灯非但不闻不问,现在正按电视台的要求指挥两辆拖车开到新的位置。

离开现场去打电话之前,乔·帕特罗尼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想把这两辆拖车引到最有利的施救位置,合力挪动那辆动弹不得的运输车。他走后,拖车司机和帮手们开始把沉甸甸的铁链往运输车上拴,他知道还得花好几分钟才能弄好。州警很高兴有他帮忙。当时,一位身材魁梧、在现场主事的州警长官还对拖车司机说,一切都听帕特罗尼指挥。可现在呢,眼前的一幕真让他难以置信:铁链已经从车上去掉了,只剩一位咧嘴傻笑的拖车司机还在手里摆弄其中一条铁链,电视台的便携摄像机和溢光灯正对准他一阵猛拍。

摄像机和照明灯后围了一群人,比刚才更多了,都是从堵在半道的车上下来看热闹的。围观的人大都看得津津有味,显然,已经把之前的烦躁不安和今晚的挨冷受冻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刮来一阵狂风,夹着冰冷潮湿的雪花打在乔·帕特罗尼脸上。他伸手去裹大衣的领子,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雪花从他领口一下子钻了进去,透过衬衫融化在身上,湿答答的很不好受。乔无心理会这些,大步走向那位州警长官,问道:“谁把拖车移走的?照现在这样,你什么都别想挪动。它们只会互相拉扯。”

“先生,这我明白。”那位长官个子很高,宽肩膀,比矮小结实的帕特罗尼高出不少。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但电视台的人想把画面拍得更好看些。他们是本地电视台的,会在今晚的晚间新闻——报道这场暴风雪。我失陪一下。”

电视台的其中一个人裹着厚厚的大衣,这会儿正招手让那位长官往镜头里走。那位长官昂首挺胸,迎着风雪,迈着轻快的官步走向摄像机取景中心的那辆拖车。两名州警跟在他身后。那位长官故意把脸朝向摄影机,开始发号施令,给拖车司机打着手势。他的指令基本上没什么意义,在屏幕上却显得很有魄力,让人心生敬畏。

一想到自己必须尽快赶到航空港,乔便满腔怒火直往上蹿。他真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电视台的摄影机和照明灯把它们砸个稀巴烂。当然,他也做得到。他的肌肉不知不觉紧绷起来,呼吸加速,但最终他还是尽力把火压了下去。

乔·帕特罗尼的脾气比较急,好在他不轻易爆发,但一发作,就会完全失去理智。成年后,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有时也会失控,但现在只要想起一件事,立刻就能克制住。

有一次,他没管住自己的脾气,但那件事造成的后果之后一直地跟着他,如影随形。

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乔·帕特罗尼在美国陆军的航空部队服役,一直是部队里赫赫有名的业余中量级拳击手。在欧洲战场上,有一次他曾有望获得所在师部的航空兵拳击冠军。诺曼底登陆不久前,乔在英格兰举行的一次拳击比赛中对战一位名叫特里·奥黑尔的飞行队长,奥黑尔是一个粗野强壮的波士顿人,据说无论在场上还是场外都很卑鄙无耻。乔·帕特罗尼当时只是个年轻的一等兵——航空机械师。他知道奥黑尔,而且不喜欢他。本来不喜欢他也没什么要紧的,可是奥黑尔早已经盘算好了战术,在场上不断对乔·帕特罗尼小声叨叨:“你这滑头的意大利浑蛋……你怎么不替敌方卖命呢,你妈不是爱意大利人吗?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们把咱们的飞机打下来呀,小意大利鬼?”除此之外,他还说了很多别的难听话。帕特罗尼已经看穿了他这一招,知道他是想把自己激怒,因此一开始并没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奥黑尔见势在他下体附近飞快地接连重击了两拳,而在帕特罗尼身后绕圈的裁判并没有看到。

对方的口头羞辱、恶意犯规,再加上自己疼痛难忍,帕特罗尼的怒气噌地一下上来了,这正是对手求之不得的。但他没料到乔·帕特罗尼会迅速反击,出拳毫不手软。奥黑尔被他一下子击倒在地,等裁判数完秒他也没站起来,原来是被乔一拳打死了。

帕特罗尼最终被判无罪。虽然裁判没看到奥黑尔攻击他下体,但场外观众看到了。即便没有观众的证词,帕特罗尼的所作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他不过是在拳击时拼尽了技巧和全力。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几秒钟他是暴怒的,甚至有些丧心病狂。后来,他独自一人想起这件事时,觉得当时就算知道奥黑尔会被打死,他也不会停手的。

最后,他并没有像老套的小说情节里写得那样,就此放弃拳击或“将拳击手套永远挂起来”。他还在继续参加比赛,在拳击场上拼尽全力,毫无保留,但同时也在努力克制自己,避免因为丧失理智而变得野蛮粗暴。他做到了,而且知道自己成功了,因为有几次他怒发冲冠时,理智在和内心那头野兽不断较量,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也就是从那以后,乔·帕特罗尼才彻底告别了拳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