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晚上11:00~次日凌晨1:30(美国中部时间) 1(第3/6页)

过了一会儿,2号航班收到无线电放行许可,允许飞机爬升到25000英尺的高空。安森·哈里斯继续驾驶飞机爬升,德莫雷斯特向塔台回复确认。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可以升到清朗平静的大气层,远离下面的暴风雪和云层。在高空,他们能看到满天繁星。

“左舷”这个说法被地面的管制员——基斯——认了出来。

一个多小时前,基斯回到了雷达管制室。在此之前,他曾独自一人在管制员休息室里回忆往事,下定决心今晚要按原计划行事。

基斯不由自主地往口袋里探了好几次,摸摸那把奥哈根旅店的房间钥匙,那个房间是他瞒着家人偷偷开好的。

其余时间,他一直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雷达显示屏。现在,他正在接管从东边入港的飞机,空中的飞机流量越来越大,精神需要高度集中。

2号航班并不由基斯直接负责,但是负责管制离港航班的管制员就坐在离基斯不远的地方。发布指令的短暂空当,基斯听到了“左舷转向”这种说法,立马认出这是他姐夫的声音。在此之前,基斯并不知道今晚弗恩·德莫雷斯特要飞,他自然也没有理由知道。基斯和弗恩平时很少见面。虽然他和德莫雷斯特之间并不像梅尔和德莫雷斯特那样发生过争执和摩擦,但基斯和梅尔一样,跟他们这位姐夫向来不亲近。

2号航班离港后不久,主管韦恩·泰维斯便蹬着他那张带轮子的座椅滑向了基斯。

“休息5分钟吧,孩子。”泰维斯用他那带着鼻音的得克萨斯州口音说道。“我替你一会儿。你大哥来了。”

基斯把耳机拔下来,转过身,看到身后暗影里有梅尔的身影。之前,基斯并不希望梅尔今晚来看他,因为他害怕两人见面会让情绪失控。现在他看到梅尔来了,心里反倒很开心。他们二人既是亲兄弟又是好朋友,理应跟他告个别,这是应该的。当然,梅尔今晚并不知情,但他明天就会知道:今晚一别,兄弟俩将天人永隔。

“嗨,”梅尔道,“我刚好路过。一切还顺利吗?”

基斯耸耸肩。“应该还好。”

“咖啡?”梅尔在来的路上从航空港的一家餐厅里外带了两杯咖啡,都放在纸袋子里。梅尔把其中一杯递给基斯,自己拿了另一杯。

“谢谢。”基斯很感激此时能喝杯咖啡,休息一会儿。远离了雷达显示屏,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便立马觉察到,刚刚这一个小时里自己真是越来越紧张了。他像观察别人似的看着自己的手,发觉此刻自己连咖啡杯都握不稳了。

梅尔朝着正在忙碌的雷达管制室四下望望。他偷偷朝基斯看了几眼,尽量不让他发现。此刻的基斯疲惫不堪,眼窝深陷,不禁吓了他一跳。近几个月来,基斯可是越来越憔悴了;梅尔觉得,他弟弟今晚的样子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梅尔心里还挂念着基斯,冲那一大堆雷达设备点了点头。“不知道老爷子会怎么看待这些。”

梅尔口中的这位“老爷子”指的是他们过世的父亲,沃利(野蓝)·贝克斯菲尔德。老爷子曾戴着护目镜驾驶过最老式的飞机,表演过飞行特技,开着飞机喷施过杀虫剂,夜间运过空中邮件,还做过跳伞表演,最后一项是他特别缺钱的时候才做的。野蓝和林德伯格是同时代的人,与奥维尔·莱特是好朋友。老爷子一辈子都在天上飞,最终在好莱坞大片里拍飞行特技时不幸罹难。那部影片本想模拟空难场面,却不巧弄假成真。当时,梅尔和基斯才十几岁,但野蓝早已让小哥俩迷上了飞行,成年后也想继续这一人生追求。不过,梅尔有时觉得,老爷子对小儿子基斯的影响却是负面的。

基斯摇摇头,没有回答梅尔的问题。这不要紧,因为梅尔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正寻思着怎么把心里最想说的那番话更好地说出来。他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好了。

梅尔放低声音道:“基斯,你气色不太好,看上去真的很糟。原因你我都知道,那干吗还装作若无其事呢?只要你愿意,我真的很想帮你。咱们好好聊聊,你到底怎么了?我们以前一直无话不说的。”

“是啊,”基斯也承认,“我们一直无话不说的。”他嘬了口咖啡,没敢看梅尔的眼睛。

虽说梅尔只是不经意间提起了他们的父亲,基斯却莫名地受了触动。父亲野蓝的一切,基斯记得清清楚楚。野蓝不是养家糊口的能手,因此贝克斯菲尔德一家总缺钱花,但他对孩子们总是和蔼可亲,聊起飞行更是如此,两兄弟常常喜欢围着他听他侃侃而谈。但对基斯来说,长兄如父,到头来,梅尔在他心中比野蓝更像父亲。在基斯·贝克斯菲尔的记忆中,哥哥梅尔·贝克斯菲尔德为人沉稳持重,这一点连他们的父亲也比不上。基斯总受梅尔照拂,而且梅尔喜欢默默帮他又不爱张扬,更不会像有些当大哥的那样过分维护,反而扫了弟弟的面子。梅尔就有这种本事,既帮了别人,还能让人觉得舒服。

过去,梅尔常跟基斯推心置腹地聊天,对基斯一直十分体贴,事事细心周到。现在,也还是如此。今晚带咖啡过来,就可以看出来。想到这里,基斯不禁提醒自己:可别因为今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对着一杯咖啡多愁善感起来。基斯的孤独、焦虑和内疚,梅尔这次是治不好了。即便是梅尔,也无法让小瓦莱丽·瑞德芬和她父母起死回生。

梅尔歪歪头示意基斯,二人一起走到雷达管制室外的走廊上。

“听着,弟弟,”梅尔说,“你得休息一下,多休息一阵子,也许光休息还不够。要不从此就离开这一行吧。”

基斯第一次笑了起来:“你怎么也和娜塔莉一个鼻孔出气了。”

“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梅尔心想,无论基斯还有什么其他问题,有娜塔莉在他身旁可真是万幸。一想到这个弟妹,梅尔便想到了自己的老婆辛迪,也许此时她正在来机场的路上。梅尔心想:拿自己的婚姻跟别人比,而且自认为不如别人的,算是对婚姻不忠。可有时,确实忍不住会冒出这种想法。他怀疑基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至少在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上,他一直都是一个幸运儿。

“还有,”梅尔说,“我以前没提过,现在也许咱们该聊聊了。利斯堡空难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或许你谁都没说,因为所有证词我都看过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基斯只稍稍犹疑了片刻。“对。”

“我猜也是。”梅尔措辞很小心,感觉两人谈到了关键。“我知道,如果你想告诉我,总会对我说的。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不关我什么事。不过,有时候,如果你真的关心别人——比如,关心自己的弟弟——无论别人想不想让你参与进来,你都会觉得责无旁贷。所以,这次你的事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事。”他又温柔地加了一句,“你在听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