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3页)

一个清洁工发现了被挤在一起的两个自动售货机取款员和弗兰克·帕克兰,他头脑很清醒,立即跑去打电话报了警。而马特·扎列斯基听见的叫声,是后来陆续赶来的人在叫喊,那时候,救护车和厂里的保安,还有外面的警察都已经在赶赴现场的路上了。

不过,马特还是比所有外援都更早地到达了地下一层的清洁工更衣室。他一路吆喝着穿越紧张不安的人群赶到现场,看见了三个躺着的人,其中就有弗兰克·帕克兰,他们一个半小时前才在领班会上见过。帕克兰双眼紧闭,肤色灰白,鲜血淌过发间,凝结在脸上。一个值晚班的办公室文员拿着急救箱跑过来。他把帕克兰的头捧在自己的大腿上,试图摸摸他的脉搏。文员看着马特说:“他大概还活着,扎列斯基先生;还有一个人也活着。不过,至于他们还能活多久就不好说了。”

这时,救护车和安保人员也到了,接管了眼下的局面。身着制服的当地警察最先到位,接着便衣侦探也迅速到场加入调查。

马特虽然帮不上忙,但也没办法离开工厂了,此刻工厂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被警车重重围住。显然,警方认为犯罪分子还在工厂里,由于三名受害者中已有一人确认死亡,此案便成了一起抢劫杀人案。

过了一阵儿,马特回到自己在夹层的办公室,无精打采地坐在里面,精神麻木,萎靡不振。

弗兰克·帕克兰明显伤情严重,马特只看了一眼,便感到震惊不已。还有刺穿印度人模样取款员身体的那把刀,也把马特吓得不轻。不过,马特不认识那个死了的人,可帕克兰是他的朋友。尽管这位领班和副厂长有过口角之争,一年前还有过一次激烈地言语争执,但那都是工作压力导致的分歧。平常他们还是互相尊重,彼此欣赏的。

马特心想,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受害者换作别人,他或许不会这么伤心难过。

就在那一秒,马特·扎列斯基突然感觉喘不上气来,胸口一阵颤振,好像里面有只小鸟在挥着翅膀拼命想要出来似的。这种感觉让他惊恐万分,出了一身的汗。在多年前的欧洲战场上,面对滚滚而来的德国高射炮和B17–F轰炸机的狂轰滥炸,他也是这般心惊肉跳,虚汗直流。不论今时往日,他都知道,这是对死亡的恐惧。

马特还知道,他这是心脏病犯了,需要有人来帮忙。他开始浮想联翩——他要打电话,不管有谁来,也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叫他们给芭芭拉捎信,因为他有话想对她说。他说不好到底想说什么,但只要她来了,他想说的话自然就会脱口而出。

可问题是,等他下定决心去拿电话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再也动弹不得了。他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右侧身体已经毫无知觉,甚至都感觉不到胳膊和腿的存在了。他拼命想要呼喊,可是,令他吃惊沮丧的是,他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办法出声。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要对芭芭拉说什么了,他想说,尽管他们有过分歧,但她还是他的女儿,他依然爱她,就像他爱她的母亲一样,芭芭拉在很多地方都很像她的母亲。他还想说,如果现在有机会化解两人的矛盾,不论如何,他都会尽力去多理解她和她的朋友,从现在起……

马特发觉,自己的左半身还是有知觉的,也有力气动弹。他用左臂作为杠杆,拼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可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不听使唤,于是,他滑倒在办公桌和椅子之间的地板上。不久之后,有人在这个位置上发现了他,他意识清醒,只是眼睛里透露出沮丧和痛苦,以及绝望的挣扎,因为他想要说话却完全发不出声。

后来,救护车又开进了工厂里,这是那天晚上这里第二次叫救护车。

“你知道的吧,”第二天,福特医院的医生告诉芭芭拉,“你父亲之前发病过一次。”

她对他说:“我现在知道了,事到如今才知道。”

这天早上,厂里已经有一位秘书汇报过了,这个人就是艾因菲尔德女士,她良心不安地报告说,马特·扎列斯基几个星期前发过一次病,但并不太严重,那天是她开车把他送回家的,并在他的劝说下对此事保持缄默。公司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此事告知芭芭拉了。

“把两次发病的情况综合起来看,”医生说,“符合经典案例。”他是一位心脏病专家,头部秃顶,面如土色,一只眼睛下面的肌肉微微抽搐。芭芭拉心想,看来他也是一个工作太卖力、太拼命的人,在底特律,这样的人太多了。

“假如我父亲没有隐瞒第一次的发病,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吗?”

专家耸耸肩。“也许会,也许不会。假如他没有隐瞒病情,可能会早一些接受药物治疗,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的。不论如何,现在谈这个问题都没什么意义了。”

这番对话发生在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外间里。她可以透过玻璃从窗外看见父亲躺在里面四人间的一张病床上,嘴里插着一根红色的橡皮管,连接着旁边立着的灰绿色呼吸机。呼吸机正均匀地喘息着,呼哧呼哧地帮助他呼吸。马特·扎列斯基紧闭着双眼,医生已经跟芭芭拉说过,她的父亲虽然现在还处于睡眠状态,但必定有醒来的时候。她很想知道,他是否能看见在自己生命的紧要关头,离他最近的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年轻的黑人女性。

“有这么一种可能,”医生说,“你父亲在早年间就有心脏瓣膜损伤。然后,他第一次中风发病时,虽然病情没这么严重,但是心脏上却掉落了一小块凝块,流入了他的右脑,而右脑控制人的左半身,左撇子除外。”芭芭拉心想,这一切都丝毫不近人情,就好像是在描述机器的常规部件,而非人类突然间的心力衰竭。

心脏病医生接着说:“根据你父亲第一次中风时的发病情况来看,几乎可以肯定,他只是表面上暂时恢复了,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恢复。他身体的自动防故障机制依然处于损坏状态,所以,昨晚第二次中风时,左脑发病的后果才这般严重。”

芭芭拉昨天一直和布雷特在一起,突然接到电话,得知父亲突发中风,于是她匆忙赶往了医院。是布雷特开车送她去的,不过,他没有进医院,只是在外面等着。“你需要我的话我就进去,”在她进去之前,他一面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一边说道,“不过,你爸爸不喜欢我,即使生病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要是他看见我跟你在一起,恐怕会更难过。”

在去医院的途中,芭芭拉就有一种负罪感,想知道自己的离家出走对父亲突如其来的病倒究竟有几分影响。与布雷特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多看到一些他的温文尔雅,也因此更爱他一些。而这却进一步加强了故事的悲剧色彩,她最在乎的两个男人却不能更多地了解对方。总的来说,她觉得这主要归咎于她的父亲。眼下,芭芭拉还是希望自己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从他们疏远以来,她已经这么想过好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