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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经常揣摩着布克那本油渍斑斑的练习本,上面记录了布克引以为豪的辉煌成果。那是一本物品记录册,罗列的全是被别人遗弃,他又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宝贝。根据记录,里面最贵重的单项物品就是饭店的镀银餐具。

布克是一个简单朴实的人,从来就没质疑过这些镀银餐具为什么会跑到垃圾堆里。还是彼得·麦克德莫特为他解释了缘由: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让每家大饭店的管理层都很头疼。主要还是出在那些手忙脚乱、头脑不清的服务员、勤杂工等餐厅人员身上。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或许根本不在乎,把残羹冷炙连同餐具一股脑儿地塞进垃圾箱。于是,源源不断的餐具就这样失踪丢弃。

几年前,圣格里高利大饭店是没有自己的垃圾焚烧场的,垃圾的处理要先压缩冷冻,然后再运送到城市垃圾场处理。直到银具流失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时,饭店才不得不建立了内部焚烧场,并雇用了布克·特·格雷厄姆进行手工焚烧。

布克的工作很简单。饭店所有的垃圾都会被倒进小推车上的垃圾箱里,布克则会负责把每一辆推车送进焚场。然后一次一点儿地,把垃圾在大平盘上摊开,用耙子来来回回地翻动,就像园丁培土一样。一旦耙出了宝贝——一个回收瓶、完好的玻璃器皿、餐具,有时候还有客人的贵重物品,布克就会及时跟进,唾手可得。最后剩下的垃圾都会被推到火里焚毁。

今天的淘宝成果说明,本月的回收成绩平平,因为已经到月底了。到目前为止,镀银餐具本月共找回了近2000件,对于饭店来说,每件值一美元;大约4000个瓶子,每个两美分;800件完好的玻璃器皿,每件价值25美分;还有一大堆不好分类的各种物件,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件令人咂舌的银制汤碗。这么算下来,每年就为饭店净省下大概40 000美元。

而布克·特·格雷厄姆的税后周薪只有38美元而已。现在,有名无利的他却满足地套上那件脏兮兮的夹克准备回家了。

回家的必经之路自然是员工入口,此时,这个土褐色砖结构入口的通行量正在逐渐增大。它位于卡门街上的一个小巷子里,每次都是一个个或一对对地过关通行。夜班员工涓流不息,鱼贯而出。而日间头班的员工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也是川流不息,匆匆而入。

厨房区域里依旧灯火通明,早班厨工已为厨师做好了烹饪准备。隔壁衣帽间里,厨师们换下便装,穿上干净的白色厨师服。几分钟后,厨师们就要开始准备饭店的1600份早餐了,等到最后一例鸡蛋熏肉上完,就得上午9~10点钟了。在这之前,还得早早地开始烹制今天客人下单预订的2000份午餐。

一排排热气嘶鸣的大蒸锅,一列列威风壮硕的大烤箱,加上各种批量烹制食品的大块头设备,厨房区似乎成了重型机械的制造厂。然而,机器巨兽的丛林中却藏着一袋不起眼的桂格麦片,给人以温馨之家的感觉。这是为零星几个麦片忠实爱好者准备的,每家饭店都会摊上这样的住客,这些人不管外面是零下十七八摄氏度的严寒,还是树荫下也要三十七八摄氏度的酷暑,早餐必点热乎乎的麦片粥。

厨房的油炸间里,16岁的厨工杰里米·贝姆看了看巨型多功能油炸锅,已经启动10分钟了,他刚才按指示要求,已经把温度设定为93摄氏度了。再过一会儿,温度就可以攀升到烹饪要求的182摄氏度。今天会是炸锅忙碌的一天,南方香酥炸鸡可是一道招牌菜,主餐厅的菜单上还把它标为特别推荐了呢。

炸锅里的高脂油已经加温到火候了,杰里米察觉,今天的油烟比平常更重,但悬空于上的通气罩和高速运转的排风机都已经在正常运转了啊。他觉得这个情况应该报告,可转念一想,昨天的一幕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昨天,他只因对调味汁的配方多表现出了一点儿兴趣,就被主厨助理痛斥了一番,最后还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杰里米耸耸肩,好吧,谁愿意操心谁去操心吧,这也不关我的事。

现在确实有人很操心,可不是在油烟升腾的厨房,而是在半个街区外的饭店洗衣房里。

洗衣房是一个热火朝天、蒸汽弥漫的地方,单独一幢二层老楼,经由宽阔的地下通道与圣格里高利大饭店的主体相连。脾气火暴的“毒舌”女主管,爱尔丝·舒尔德夫人几分钟前刚刚穿过地下通道。跟平时一样,赶在绝大多数手下之前,来到了她的王国。现在她可正犯愁呢,让她操心的是一堆脏兮兮的台布。

在洗衣房忙碌的一天里,要处理大概25000件亚麻布品。其中包括毛巾、床单、服务员和厨师的白制服,以及工程部油渍斑斑的连体工作服。这些日常任务大多数都可以常规洗涤,但最近一个恼人的问题越来越突出,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起因就是入住的生意人越来越喜欢把台布当草稿纸用,用圆珠笔在上面写写算算的。

“哪个浑蛋会在家里这么祸害东西?”舒尔德夫人突然冲夜班工人抱怨了一句。那名男夜工正忙着分拣呢,把那些招人烦的“草稿纸”从一大堆只需正常洗涤的脏台布里挑出来。

“我的天啊,如果他们敢这么做,他们的妻子准能一脚把这些人踢到垃圾堆里去。我都跟那些榆木脑袋的服务员说过很多次了,叫他们盯着点儿,拦着点儿,可他们却都满不在乎。”

舒尔德一听有帮腔的就更来劲了,想好好羞辱服务员一番。压低了声音,学着他们的腔调,“是的,先生;是的,先生;两边都亲一下,先生;随便在台布上写,先生;这里还有支圆珠笔,先生;只要多给小费,谁还管什么洗衣房。”

舒尔德夫人停下来了,看到男夜工张着嘴,直愣愣地瞅着她。这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大吼,“滚回家去!一个晚上就留下这么一堆垃圾,大早上的就让我头疼。”

夜工走后,她开始盘算起来。还好,总算是在沾水之前把这批“草稿纸”拣出来了。一旦圆珠笔油浸了水,那么“草稿纸”就得当抹布使了,除非用高压水枪喷射,要不别想把笔油冲下来。

即便如此,洗衣房最好的去污工娜丽,也得动用四氯化碳苦干上一整天呢。幸运的话,大多数“草稿纸”都可以重新使用了。但是,舒尔德暗自发狠,她还攒了不少“好词”孝敬那帮笨蛋服务员呢。

就这样,整个饭店,台前的、幕后的——服务部、办公室、木工房、烘焙间、印刷厂、客房部、管道室、采购部、设计装潢中心、仓储部、车库、电视维修部等,全部从晨曦中苏醒,开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