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见到侯赛因回来，埃米内无限欢喜，却佯装生气。
“你去了哪里？”她微微提高声音问，“怎么去了那么久？你都干什么了？”
他拿下肩膀上的袋子，开始掏里面的东西，然后一一摆在桌上，这里就像是个小商店。埃米内拿过蜡烛。
“我干的就是这个。”他说，声音里透着一丝胜利。
“亲爱的儿子，”她说，“我的好儿子，谢谢你。”
穆罕默德指着柠檬汽水。
“我能喝一瓶吗？”他问。
马科斯也带着食物回了家。正如侯赛因看到的，现在已经没有新鲜食物了，可马科斯去别人家的花园摘了些柑橘，伊里妮种的西红柿仍在结果。
“你是不会让我们饿死的，对不对，亲爱的？”她说着拥抱了儿子。
瓦西利斯一直在留意外面是否有土军的动静，他总觉得他们会回来，可好几天过去了，或许这座城市里有的是地方供他们抢劫。
伊里妮织的花边越来越多。瓦西利斯现在允许她在白天多开一会儿百叶窗，这样就有了足够的光亮供她编织花边。一天，他甚至允许她到她心爱的花园里坐一会儿。
她很想念有她珍爱的金丝雀陪伴的日子，没有了它，她愈发怀念他们过去的生活。
“你可以待在外面，只要留意动静就行，”马科斯说，“永远不要放松警惕。”
瓦西利斯去不了小农场和酒馆，越发焦躁不安，难以相处。鱼尾菊酒也快喝光了，他快被逼疯了。
一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坐在伊里妮尽力救活的蓬乱生长的天竺葵后面，瓦西利斯看到人影一晃。
“伊里妮！快看！”
他们都看到街上有个越来越小的人影。那人走得很快，还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那些土耳其兵。”瓦西利斯说。
“你说是不是国民警卫队的？”
“不是。看起来不像当兵的……”
他们困惑地回到屋内，拴上门，再用家具挡住。
第二天大约同一时间，他们又看到了那个人。这次马科斯在家里。
“瞧！”伊里妮小声说，“这里不止有我们一家人！”
她还没来得及拉住马科斯，他就冲出大门，疾步去追那个不停左顾右盼的神秘人。
马科斯穿着在一家鞋店里找到的绉胶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侯赛因丝毫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他。他来到家门口，像以往一样，习惯性地转过身，仔细察看是否有人看到了他。
马科斯早料到了这一点，连忙躲进一个门廊。他观察了侯赛因的行迹。即便没和他说过话，但凭样貌他认出他是日出酒店的员工，还是他母亲的朋友埃米内的儿子。他记得他们是住在同一条街上。
几分钟后马科斯返回家中。
“是厄兹坎一家，”他告诉惊讶不已的母亲，“我想他们还在这里。”
“埃米内？”她大声说。
“嗯。我没看到她，”马科斯答，“可那人是她儿子，不会错。”
“我们应该怎么办？”伊里妮问，一想到她的朋友就在附近，不由得心花怒放。
“什么都不能做，”瓦西利斯答，“我们谁都不能信。尤其是现在，绝对不能相信他们。”
土军入侵前，瓦西利斯已经习惯埃米内来他家串门，可他不怎么待见她那个丈夫。而且，他觉得另外一家人在附近或许会增加暴露的可能性。
“可瓦西利斯，”伊里妮抗议道，“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土耳其人？帮我们？”
“爸爸！别这么大声！求你了！”
只有马科斯知道大街小巷里有多安静。要是旁边的路上有人，肯定会听到。
“他们是塞浦路斯人，爸爸，”玛丽亚说，“不是土耳其人。”
伊里妮开始在厨房里忙碌。是时候改变话题了。
“用不用我再弄一罐来？”马科斯问。他猜对了，家里的煤气不多了。
过去几年，不是他就是赫里斯托斯去换煤气罐。瓦西利斯腿上有伤，动作越来越迟缓，根本举不起煤气罐。马科斯提出的这个实际问题暂时转移了父母的注意力，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好的，亲爱的。”伊里妮说。
马科斯给了母亲一个拥抱。这个温暖的怀抱传递的不仅仅是情感。她知道，他一定会让她和埃米内见面。
他有理由这么做。他觉得，如果那家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知道他们也在，反而更安全。将来若是那些土耳其人发现了他们，或许会因此对他们网开一面。这么做，百利而无一害。
很快，马科斯就掌握了侯赛因的行动规律。
城里最近出现了更有组织的抢劫活动，侯赛因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机警程度不亚于马科斯。
卡车会在特定时间来到大型商业街，把商店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然后运往港口储存。显然，它们会被运到土耳其。
行窃规模很大，这意味着食品店不会遭到抢掠。冰箱或名贵家具对厄兹坎家和乔治乌家毫无价值，他们只需要食物维持生存。两家人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可伊里妮的梦告诉她，这样的日子不是以天计算，而是以星期计算。
整整两天，马科斯一直跟踪着侯赛因。第三天，侯赛因在杂货店里看到了一张纸条。
来到杂货店时，侯赛因的心已跳动剧烈。虽然他已经出来几十次了，可还是担心会被发现。父母总说，尽管他跑起来快如黑豹，可阿里才是那个拥有狮子般勇气的人。一看到那张钉在距大门最近的货架上的纸条，他的心险些没从胸口里跳出来。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几乎连纸条都打不开。
看过里面的内容后，他拿了几袋米和干豆回家去了，而且选了另一条路，他可不希望乔治乌家的人看到他。
“妈妈——快看！”还没完全走进家门，他就给母亲看了那张字条，“乔治乌家——你的朋友伊里妮……”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你在说什么？”
“给我看看那张纸！”哈里德说着一把把它从妻子手里抢过来。
“还有人在这里！”侯赛因说。
“有人？”
好一会儿，埃米内和哈里德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我要去找她！”埃米内说，“现在就去！”
她下定决心。
“和她一起去，侯赛因。”
他们俩默默地出了门。
一声怯生生的敲门声响起，伊里妮知道她期盼的事成真了。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能听到门内的声音，然后，门开了一道缝。
“伊里妮！是我！”
门很快开大，他们俩走了进去。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看了看对方，又互相拥抱。
“简直不敢相信！”伊里妮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