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阿芙洛狄忒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星期。萨瓦斯很感激罗伊州夫人来照顾阿芙洛狄忒,也很乐于她出入他们的公寓。他已经搬进了客房。

罗伊州夫人几乎一直守在阿芙洛狄忒的床边,处理伤口,更换床单,握着她的手给她安慰。显然阿芙洛狄忒不愿说她遇到了什么,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不难猜到有些事她也不想告诉自己的丈夫。

萨瓦斯相信了妻子脚一滑从楼梯上跌下来的故事。这合理地解释了她的手指为什么会折断,脸上为什么会有伤。他为她的身体担心,却没有过分打听。局势已经平稳,他的乐观复燃,对塞浦路斯蕴藏的商机更感兴趣。

去利马索尔的时候,他联络上了一些人,已经开始接洽兴建新酒店。

“我知道这是一笔长期的生意,”他说,“可我们得有超前意识。或许再过段时间我们才能收回日出酒店。”

他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分钟,压根儿没意识到阿芙洛狄忒毫无反应。

“我不知道马科斯出了什么事,”他说,“他到现在也没把钥匙送来。”

阿芙洛狄忒扭过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脸。

“你的伤好了很多,”他欢快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用防滑材料重铺楼梯。现在好材料很多。所有酒店都在用。我能拿到好价钱。”

那天下午,罗伊州夫人发现阿芙洛狄忒在哭。这是她第一次哭。

萨瓦斯提到马科斯的名字时,她想起在法马古斯塔的那个可怕夜晚,她看到了马科斯。忽然之间当时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她十分肯定她看到的不是幻觉。

老妇人握住阿芙洛狄忒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发现悲伤又回来了。此时她的痛苦就和她带伤回来的那天早晨一样深刻。

阿芙洛狄忒没有吐露一个字,可她的状态告诉了罗伊州夫人很多。那天,她打算讲出一切。

“你有没有犯过很严重的错误……错到无法弥补?”她哭着问。

罗伊州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人时不时都会犯错。”她亲切地回答。

“不只如此。”阿芙洛狄忒说。她一边哭一边似乎在自言自语:“他就在那儿。他看到了。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年长的女人安慰她,“我肯定那都不是你的错。”

她陪了阿芙洛狄忒好几个小时。她的泪水没完没了地向下淌,枕头都被浸湿了。罗伊州夫人看得出来,不管这个年轻女人做了什么,都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似乎从那天开始,她痊愈的速度快了一些。几周后,她已经可以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下楼。罗伊州夫人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她们一起去晒太阳。

阿芙洛狄忒重新闻到这座城市的气味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从这一刻开始,这里的气味对她来说将永不改变。灰尘、老鼠屎、腐烂物、鲜血和怨恨的气味一股脑儿向她涌来。无处不在。

“或许都是你的想象,”罗伊州夫人说,“那些气味已经消散了。我就没闻到。”

“可对我来说,却很强烈,”阿芙洛狄忒的眼里满是泪水,“有这些气味,我根本没法活下去。”

那天晚上,她告诉萨瓦斯她想去和母亲一起住。

她给阿耳特弥斯打电话,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开的,”她母亲满意地说,“我会派人到希思罗机场接你。”

离开十分容易,毕竟她什么都没带来。

她那位友善的邻居坚持要陪她去买几件新衣服,虽然这里的衣服并不适合在英国穿。

“你总不能穿着你母亲的裙子去,”罗伊州夫人说,“虽然到了那里你也得买几件厚衣服。”

几天后,阿芙洛狄忒坐上了从拉纳卡至伦敦的飞机。

那一天万里无云,飞机渐渐攀升,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岛国的全貌。绵延空旷的地域,宁静平和的海岸,海龟产蛋的沙滩,这片土地上不可能发生那么多的流血冲突,不可能被一分为二。她能辩认出遭遇重创的土地,可那些柑橘园、群山和村庄看似毫发无损。无须飞机从法马古斯塔上方飞过,她也能想象到那里犹如鬼城的街道和已然失去生气的建筑。

阿芙洛狄忒拉下了遮光帘。她不愿看到这片土地在她下方消失。自上次去日出酒店时产生的麻木已经退去。

感觉恢复了,痛苦才刚刚开始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