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页)

维罗克先生在有关职业这个问题上说了多少实话,温妮的母亲根本无法知道。新婚后,维罗克夫妇把她和家具同时接走了。看到店铺如此简陋,她大吃一惊。从贝尔格莱维亚区搬到狭窄的索荷区使她的腿部疾病恶化。她的腿肿得很大,不过,她完全不必担忧经济问题了。她女婿性情敦厚,这让她感到一种绝对的安全。女儿的前途完全有保障了,甚至她不必为儿子史蒂夫感到焦虑了。可怜的史蒂夫,他简直就是个累赘,这点她一点也不想掩饰。考虑到温妮非常喜欢这个柔弱的弟弟,又考虑到维罗克先生的慷慨大方,她觉得那个可怜的孩子在这个野蛮的世界里是安全的。在内心深处,她似乎并未因维罗克夫妇没有孩子而感到难过。维罗克先生似乎对有没有孩子不感兴趣。对温妮来说,她可以把母爱放在弟弟身上,也许对可怜的史蒂夫来说同样算是一件好事。

史蒂夫这孩子很难对付,体质弱,确切说是脆弱,但长得很漂亮,只是下嘴唇有点耷拉。英国的义务教育制度不错,帮助他克服了下嘴唇的毛病,学会了读和写,但做跑腿儿的差事没能获得什么大成功。要他去送信件,他经常能把信件忘带了。去送信时,他能轻易地跟着流浪猫狗走入死胡同。遇到街上有热闹,他会张着嘴看得发呆,忘记还有信要送。看马戏时,如果戏中有马匹摔倒,马匹的哀嚎和挣扎会引发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出尖叫声,而其他观众这时正在安静地欣赏这种英国标志性的演出,非常讨厌在这个时候被他打扰。面对冷酷的警察的质问,他竟然会忘记自家地址——至少是暂时忘记。遇到别人提出唐突的问题,他会口吃得窒息。遇到困惑的事,他会恐慌得犯严重的斜眼病,但他从来没有犯过癫痫(让人松一口气)。他小的时候,父亲不耐烦地发脾气,他总是躲到姐姐温妮的短裙后面。另一方面,人们觉得他在骨子里是个很顽皮的孩子。他14岁那年,父亲已经过世,父亲有个朋友在做一家外国保鲜奶制品公司的代理商,这个人给了他一份办公室勤务员的工作。在一个大雾天的下午,办公室主任没来上班,他竟然在楼梯间放起烟火来。他引爆几个凶猛的喷火烟花、尖叫着的轮转烟火、爆炸声洪亮的爆竹——当时情况非常严重。整栋大楼陷入大恐慌中。楼道里全是烟,员工惊恐万分,憋着气夺路而逃;有人看见一些戴着大礼帽的老商人从楼梯上滚下去。史蒂夫似乎对自己所做的并不感到满意。他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怪异的事,别人很难知道原因。后来,他向温妮解释了自己的动机,但他的解释仍然令人迷惑不解。大概是大楼里另外两个勤务员讲了他俩待遇不公、受压迫的故事,他俩越讲,史蒂夫就越同情,最后达到了疯狂的地步。但他父亲的朋友因怕他会破坏生意,立即把他解雇了。史蒂夫在完成了这次无私的冒险之后,只能回家干洗盘子的活了,有时还要为住在贝尔格莱维亚区的公寓里的房客擦皮鞋。干这类工作没有任何前途。住公寓的绅士们有时会给他1个先令作小费。维罗克先生是最慷慨的房客。但小费不是收入,也不是前途。当温妮宣布与维罗克先生订婚的时候,史蒂夫的母亲禁不住向洗涤室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心里揣摩不透可怜的史蒂夫的未来。

维罗克先生终于表明了态度,他打算带上史蒂夫、温妮、温妮的母亲以及所有家具。温妮家唯一可见的财产就是家具。维罗克先生有着宽厚善良的胸怀,拿走了一些可拿的东西。他把家具以最恰当的方式布置在各个房间里,但维罗克太太的母亲只能住在一楼背阴的两间房子里,不幸的史蒂夫住其中的一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史蒂夫那有棱有角的小下巴上长出来一层像是金色雾霭一样薄薄的绒毛。他帮助姐姐做家务,内心充满了对姐姐的盲从爱意。不做家务时,他就趴在餐桌上,勤奋地拿着圆规和铅笔在纸上画圆圈玩。店铺后门通向会客室的门是敞开的,做姐姐的温妮每次走这扇门时,都要看史蒂夫一眼,就好像是一位母亲在仔细照看自己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