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我明白。”这柔和的回答声里充满了同情,“现在,要是你不介意,我们先来谈一些更简单的。这件事你会感兴趣的,除为藏书收集图书和欧洲音乐资料外,亨舍尔开始收集中国的艺术品。他还历尽千辛万苦去了一趟北京,并于1809年带回头一批货,以后就再没离开过峡谷。但是,足智多谋的他创造性地设计出了香格里拉从外界进货的复杂制度,使寺区从此可以从外界获得任何需要的物品。”

“是不是你们发现用黄金来付货款很方便?”

“没错,我们十分幸运能拥有这么一种外界如此珍视的矿产资源。”

“如此珍视……你们还幸运地躲过了淘金热。”

活佛点了点头,明确地表示同意:“亲爱的康维,其实那一直是亨舍尔心头一患,他也十分谨慎,绝不让那些运送书籍和艺术品的脚夫们进入山谷太深;他让他们把货物留在离山谷一天路程的地方,然后由山谷里乡民们自己搬回来。他甚至设立了岗哨,坚持让人一刻不停地看守隘道。不过最后他想到了一种更简单也更彻底的保护措施。”

“是吗?”康维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其实,你想想看,这里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军队入侵,因为鉴于这里特殊的自然环境和偏僻的地理位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能来到这儿的只能是些走迷路的流浪汉。就是带有武器,等到达这里也很可能因为极度虚弱而不会带来丝毫危险。这样就决定了此后陌生人能够自由地进来——但除了带上重要的文书外什么也不能带。

“过了好些年,的确来了些这样的异乡人。一些汉族商人冒着重重危险,进入到高原的横断山区,然而那么多条可以走的路,他们却偏偏上了这条崎岖的山路。还有些游牧而生的藏族人,离开了部落四处漂泊,迷了路,最后像疲惫不堪的动物一样,流落到了这里。他们都受到欢迎,不过也有一些,他们到达这避风港般的山谷只不过是来死在这儿的。在滑铁卢战役那年(即1815年——译者注),两个英国传教士经陆路来到北京,然后通过一个不知名的峡谷越过群山到达山谷,他们运气格外好,整个行程顺利安稳得就好像是来进行一次访问。1820年,一个希腊商人在他疾病缠身、饥不择食的仆人的陪伴下爬到山谷附近,在峡关最高的山岭上被发现时,他们已经半死。1822年,三个西班牙人陡然听得有关黄金的传言,想方设法到了这里,结果四处寻找无果,只得失望而归。再一次是在1830年,来了一大伙人,包括两个德国人,一个俄国人,一个英国人和一个瑞典人。他们在当时正兴起的科学探险的动机驱使下,经过千难万险翻过天山山脉,之后继续往南进发,在眼看就要抵达时,香格里拉对客人的态度稍稍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那些有幸找到通往山谷之路的来客不仅受到欢迎,而且,如果他们碰巧已到了一定距离之内,就会有人前去迎接,这已成了习俗。而这种态度的调整都只为一个缘故,这个我们后面再谈。不过,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这说明喇嘛寺对于客人不再是被动等候;现在这里需要,而且热切等待着新客的到来。确实,之后的几年中,恰有不止一伙的探险者,在他们有幸首次眺望卡拉卡尔山真容之时,就遇上带着热诚的邀请书的信使相遇——一封几乎不会被谢绝的邀请书。

“同时,寺区开始形成一些新的特色。我必须强调的一个事实是,亨舍尔是个天才,而且非常能干,香格里拉的今天不仅要归功于那位创建者,也得归功于他。是的,我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各个方面,在其发展的各个时期都仰赖于他热心而有力的支持,然而,他自己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他在他的事业完成之前就去世了。”

康维抬起头,喃喃地重复道:“他去世了!”

“是的,死得非常的突然。是被杀害的。就是在你们的印第安人暴动那一年。一位汉族画家为他画过素描肖像,让我给你看看——那幅画就在这里。”

活佛再次轻轻做了个手势,随即进来一位仆人。恍惚中,只见这位仆人掀开屋子另一头的一小片帘布,然后用一盏摇曳着的灯笼照亮了黑暗。这时,康维听见那低沉的嗓音请他走过去,但奇怪的是,康维觉得费了好大劲才站起身来。

他脚下趔趄了两下,径直走到这晃悠悠的光晕中。这幅素描很小,但丰满的笔调制造出蜡像般细腻的质感。画中人物非常俊美,造型近乎少女一般俊秀,康维感到这俊美之中奇妙地透出一种个性十足的魅力,几乎超越了时间、死亡和技巧的限制。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在一番满怀景仰的屏气凝神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时,方才注意到这是一张年轻的脸。

他一面往回走,一面语无伦次地说:“可是……你说过……这幅画是在他生前所作的呀?”

“是的,惟妙惟肖。”

“那你是说,他就是在那一年死的?”

“是的。”

“而你告诉我他是1803年来这里的,当时还是个小伙子?”

“是的。”

康维一时半会儿无言以对;他在一番冥思苦想后说:“他是被人杀害,你是这样对我说的吧?”

“是的。一个英国人开枪打死了他,是在这个英国人到香格里拉几个星期之后,他就是那伙探险者中的一员。”

“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为脚夫的事大吵了一架,而亨舍尔只不过是想向他说明那项关于接待外来客人的重要规矩。这执行起来确实有些难度。不是说我已经衰老不堪,但自那以后,每遇上要施行这一条例,我也会感觉不自在。”

活佛又停顿了很长一会儿,这沉默中透出些许试探和暗示;

当他重新开口时,特意加了一句:“你也许想知道那个条例指的是什么,亲爱的康维?”

康维不慌不忙地用低沉的声音答道:“我想我已经能猜到了。”

“真的么,你能猜到?那么,你能否猜到我这新奇的长篇故事背后,还有什么吗?”

康维试图要回答,可脑子里却一片混乱;现在,屋子里到处铺满螺纹状的阴影,这位慈祥的老人就坐在阴影的中央。康维一直在全神贯注、一字不漏地倾听老人的叙述。也许他并没有弄明白老人所暗示的一切;此刻,他只是想找到一个有意义的表达,然而他已完全被惊讶和诧异淹没。他脑中那份不断聚集起来的肯定终于迸裂成话语。“也许这不可能,”他喃喃道,“不过我又禁不住往这方面想——这太令人震惊,太不可思议了——太难以置信了——但我也绝非完全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