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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秋叶原站昭和大道检票口出站。

户外依旧很冷,虽说是工作日,检票口周围却人头攒动。这个出口在电器街另一侧,九年多前友都八喜秋叶原店落户于此,之前一直相对冷清。后来,堪比百货公司的超大规模店铺让这里的景象为之一变。这座巨大的商场原先是一片仓库,横空出世后凭借旗舰店的吸引力,迅速改变了客流,电器街各大商场的人流量都有不同程度的流失。

我入住浅草桥员工宿舍时,正值“友都八喜Akiba“的开业筹备期,休息日我经常绕去附近观察大楼的建设进度。

想来,当时的我还很年轻。跟淳子离婚,从美千代手上接过总经理一职,过着冰火两重天般风风火火的日子,好奇心也很旺盛,即使身心极度疲劳,体内却总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满溢而出。

我仿佛隐隐然获得某种启示:深渊是有底的,高峰是可以翻越的,逆境也不过是可能遭遇的境地之一……

检票出站后,我与人流逆向而行,沿着总武线高架,往浅草桥方向前进。

穿过秋叶原十字路口,进入昭和大道对岸的神田佐久间町二段。花江告诉我的地址在神田和泉町,从这里往上野再走一条马路就是了。

我穿过名为“佐久间学校通路”的双车道马路,眼前这幢大厦的地址标牌印有“神田和泉町1区7弄21号”字样。左手边,昭和大道的正上方是首都高速一号上野线,沿着高架望去,能看到友都八喜巨大的白色建筑。

出门之前我看过公司的地图,神田和泉町夹在昭和大道与清洲桥大道中间,呈长方形,似乎不以“段”分割。靠近清洲桥大道一侧被和泉小学、和泉公园、凸版印刷总公司、三井纪念医院、神田生活超市和泉町店等占据,余下靠近昭和大道的一半则聚集着楼房、公寓、出租屋等建筑。

我在大厦转弯,进入一条小巷。

花江的公寓位于1弄8单元19号,应该就在附近。

正值午餐时间,身穿西装的男子与套装打扮的女子三五成群,来来往往。虽有太阳,小巷里却吹着冰冷的穿堂风。男人们将领子竖起来,女人们则缩着脖子往前走。

小巷很是狭窄,新旧建筑混杂,是典型的东京闹市区。一路上各种店铺鳞次栉比,随处可见餐厅挂在门外的暖帘或灯笼。这里与花江居住的神保町周边颇有几分神似,但密度更高一些。

笔直前进六七十米,终于看到一条相对宽阔的大路。如果这里是1弄7单元,那么对面肯定是1弄8单元。我继续往前走,小巷变得更窄了。

左边的房子标着1弄8单元18号,右边则是1弄8单元17号。

也就是说,再往前走,两幢楼其中之一便是1弄8单元19号。

然而,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公寓或出租屋一类的建筑。

左侧是个奶油色的四层楼,相对比较新。“有村印刷”的招牌有模有样地悬挂在二楼位置。右侧的木造砂浆建筑与之形成强烈反差,是个二层楼,有点类似从前的文化住宅。房子被分成四等份,四个玄关一字排开,被涂成胭脂色的墙壁到处是开裂与剥落的痕迹。入口处分别挂着“矢口印刷”、“GOAL”、“塞尔达”等公司名称或招牌,看不出个所以然。最靠里的一家,二楼还伸出一个“妙见煎茶”的老式招牌。

小巷是个断头路,奶油色大楼与两层楼房前面被完全封住,是一幢公寓大楼的侧壁。居民区时常能看到类似的景象,可我万万没想到,神田周边居然也有这样的断头路。

左边的商住两用楼挂着1弄8单元20号的牌子。

这么说来,右边的砂浆建筑就是1弄8单元19号了。

我扫了一眼一楼和二楼,这幢房子怎么也不像能住人的样子。陈旧的二楼窗户均是磨砂玻璃,貌似也没有阳台或晒台之类的空间。况且附近有那么多公寓,何苦住这儿。

我径直走了过去,在四个玄关门口张望了一下,稍加甄别。第四家“妙见煎茶”和最靠外的那家“矢口印刷”显然已经关门歇业,大门紧锁,邮箱锈迹斑斑,完全没有人员出入的迹象。中间的两家”GOAL公司”和“塞尔达商贸”还在营业,透过二楼的磨砂玻璃都能看到堆积成山的纸板箱。

我再次仔细观察每一扇窗户。

“矢口印刷”的二楼隐隐约约透着一丝光线。

花江她们就住在那里么?

如果她报给我的地址不假,恐怕就是那儿。

那么,要从哪里上楼呢?

我走近矢口印刷公司的木门,转动脏兮兮的圆形门把手。门锁着,打不开。

别的地方还有入口吗?

我绕到被公寓大楼封住的那一侧,伸出脑袋向里张望,惊讶地发现原来有一架细长的户外楼梯,直接与二楼外墙的正中央对接。

难道这原本是消防楼梯?房子还算新,兴许户外楼梯原本就是让二楼住户日常使用的。这么说来,这座建筑原本就是一层办公,二层出租屋的设计。

我穿过间隔不足一米的巷弄,来到户外楼梯跟前,向上望去,能够看到楼梯尽头有一扇破旧的门。

楼梯很陡峭,到处是红色的铁锈,我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花江虽然说让我到附近先给她打电话,我却没有这个打算。

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有点生气,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走到二楼,我拉开褪了色的大门,迈步进去。

二楼很暗。待眼睛习惯后,我环顾四周。这里果然是一处出租屋。天花板上悬着电灯泡,如今已经很少见了。正面四扇房门一字排开,只有左边的一间透出些许光亮。走路时,楼板还会发出声响。右边走廊尽头是洗手间,门口挂着“厕所”字样的牌子。左边走到底则是小小的冰箱和煤气灶,算是厨房,旁边还有贴着瓷砖的水槽,装着两个水龙头。

我恐怕足有几十年没看到过这种“古色古香”的出租屋了。我小时候住的、位于川崎的破旧出租屋都比这里好上一百倍。

况且,如果遇上比较严重的地震,这种建筑根本站不住。

我走到透着光的那扇门前,敲了敲门。

“谁啊?”

耳边传来诧异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

“我是高梨。”

“啊?”

听得出门里的人很是吃惊。门打开了。

身穿蓝色羊毛衫的花江出现在我眼前。

门口有一小块地方可以换鞋,里面则是毫无隔断的榻榻米房间。房间里放着被炉,绢江独坐在被炉右侧,一脸诧异地望着我。这是我头一回跟她老人家照面,她气色不算坏。我越过花江朝她点头示意。

“我是不是来早了?”我道,故意不提贸然来访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