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六章(第2/5页)

“但是,伯纳德,你说的这些都是最大逆不道的啊!”

“列宁娜,难道你不希望自己是自由之身?”

“你说的话我一点不懂。我是自由的呀。我很自由,可以尽情享受最美好的时光呀,而且如今人人都快乐。”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说的妙极了:如今人人都快乐。所有儿童在五岁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给他们快乐了。可是,列宁娜,你不想体验另一种形式的自由和快乐吗?比如,以你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以别人的方式?”

“你说的话我一点不懂,”她重复着刚才的话,然后转身对伯纳德说,“行了,伯纳德,我们回去吧,”她恳求道,“我痛恨现在这个地方。”

“那么你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伯纳德。我只是说这个地方糟糕透了。”

“我本以为,在这里,我们会更亲密,因为这里只有大海与月光。我们本应比在人群中感到更多的亲密,甚至比在我的房间里更亲密。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什么也不明白。”她坚定地说。她不否认,她真的是完全不理解他。“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尤其是,”她换了副腔调,“当你头脑里竟是这些可怕的胡思乱想时。你为什么不吃点索玛?吃点索玛,你会忘记这糟糕的一切,你也不会再感到痛苦,相反你会快乐,极其快乐。”她重复着快乐这个单词,微笑着,露出她诱人、放荡的谄媚姿态,虽然在她眼中困惑与焦虑不曾散去。

他沉默地望着她,面无表情,甚为严肃。他是那样一心一意地看着她呀。几秒钟后,列宁娜躲避了他的目光。她很紧张,却仍微微一笑,试图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沉默便自行弥漫开来。

终于还是伯纳德开口,声音很低,很疲惫。“那就这样吧,”他说,“我们将返回。”他狠命踩着油门,驾驶着飞机直冲云霄。到达四千英尺的高空,他打开了螺旋桨。在沉默中,他们飞行了一两分钟。突然,伯纳德笑起来。

实在太古怪了,列宁娜想,可是,这真的是他的笑声。

“感觉好些了?”她鼓起勇气问。

作为回答,他只是从控制器上抬起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开始爱抚她的胸脯。

“感谢主福特,”她暗自想,“他终于正常了。”

半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他的房间。伯纳德一口气吞下四片索玛,打开收音机、电视机,开始脱衣服。

“喂,”第二天下午,当他们在天台碰面时,列宁娜刻意用淘气的语调问道,“你觉得昨天如何,是不是玩得尽兴?”

伯纳德点点头。他们爬进飞机。短暂颠簸一会,飞机起飞了。

“大家都说,我很丰满。”列宁娜自省一般地说道,一面轻轻拍着自己的双腿。

“确实丰满。”伯纳德说,可是在他眼中却有一丝痛苦。像是肥肉,他想。

她抬头看着他,似有些焦虑。“可是,你不会认为我过于肥胖了吧?”

他摇摇头。你只是像许多许多的肥肉。

“你真的认为我很棒?”

他再次点头。

“每个地方都很棒?”

“你完美无缺。”他大声回答。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却告诉自己:“她就是这么自我理解的,她并不介意自己只是一堆肥肉。”

列宁娜笑起来,像一个胜利者一般。可是,她自我满足的太早了。

“只是,”伯纳德犹豫一会,继续说道,“我仍然希望,事情会以不同的结局出现。”

“不同的?”会有不同的结局吗?

“其实,我本不希望我们最后会同床共枕。”他终于挑明了。

列宁娜极其震惊了。

“我是说,我不想立刻和你上床,至少不是第一天。”

“那么到底是什么……”

他又开始长篇大论,她完全不懂,都是些危险的胡说八道。列宁娜竭尽全力,想把自己思维的双耳堵住,可是没用。时不时地,一个句子就强迫她去听。“……我想看看控制自己的冲动会有什么结果。”她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些词语似乎触碰了她思维上的某根弦。

“行乐当及时,何必推来日?”她冷峻地说。

“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半的时间里,每两周一次,每次重复二百遍。”这就是他的评论。然后他继续他的风言风语。“我想知道,何为激情,”她又听到这句话,“我想强烈地体验某些事物。”

“当个体自作主张,社群将蹒跚混乱。”列宁娜指出。

“不错,可是,为什么社群就不能混乱一些?”

“伯纳德!”她抗议了。

可是伯纳德毫无羞耻。

“智力上、工作时,本是成人;表达情感、欲望,却蠢如婴儿。”

“主福特热爱婴儿。”

伯纳德不顾她的插话。“不久前某天,我突然想到,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可以从始至终都像一个成年人。”

“我根本不明白。”列宁娜的声音都快僵硬了。

“我知道。因此昨晚我们才会上床,就像婴儿一样。若是成年人,我们不会这么匆忙,我们更愿意多些期待。”

“可我们不是很快乐吗?”列宁娜固执地说。

“是啊,那是至乐的境界。”他回答道,可是,他的声音如此悲伤,他的表情充满如此深沉的痛苦,列宁娜感觉到了,于是,她短暂的胜利情绪随即挥发殆尽。

或许,他终于还是发现,她过于丰满了。

当她后来向范妮吐露心声时,范妮就说了一句话:“我早就告诉过你,他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人家给他的血液替代品里掺杂了酒精。”

“不管如何,”列宁娜固执地说,“我倒真喜欢他。他的手非常优雅,而且当他晃动他的肩膀时,别提有多迷人了,”她叹了口气,“可是,真希望他不是这么古怪的人。”

在主管办公室门前,伯纳德略微停顿,深呼吸,挺胸,迫使自己能抵抗即将到来的厌恶感。他知道,在主管办公室里,他一定会感受到这种厌恶感。他敲门,走进去。

“主管先生,请您签字。”他尽量轻快地说,把请示公文放在主管的写字台上。

主管狐疑地看着他。但是世界元首办公室的印章敲在公文天头,穆斯塔法·蒙德的签名粗而黑,横过公文的地脚,程序无误。主管只能签字,他拿起铅笔,写下他名字的首字母,两个又小又灰白的字母,孤苦伶仃地屈居穆斯塔法·蒙德签名之下。他不发评论,也无意亲切问候,正准备将请示公文返还给伯纳德时,突然被请示文字中的某些内容吸引住了。

“到新墨西哥野人保留地?”他说,他的音调和他抬起来望着伯纳德的脸色,皆显出一种焦虑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