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十一章(第2/5页)

“那个年轻人,最后不得好下场。”他们对自己的预言更其相信,因为认定他们自己将在适当的时机,亲手确保伯纳德的下场一定要足够糟糕。“他不会找到另一个野人,使他第二次起死回生的。”

与此同时,因为这第一个野人的存在,人们仍然很礼貌。正因为看到人们的礼貌,伯纳德以为自己必定是伟大的要人,在伟大的同时,他也因得意洋洋而轻飘飘的,仿佛比空气还要轻。

“比空气更轻。”伯纳德说,向上指着。

仿佛天空中一颗珍珠,高远无比,在他们头顶闪亮,其实那不过是气象局的系留气球[2],在阳光中闪着玫瑰色的光芒。

“……所提及的野人,”伯纳德收到的指示上写道,“需向其告知文明人生活的所有方面。”

此刻,碳化T塔天台上,站长和驻站气象学家陪着他,权充导游,引导他做一鸟瞰。但全程其实倒是他伯纳德说得最多,他自我陶醉,言行举止表现得起码像是世界元首正在视察一般。

比空气更轻。

孟买绿色火箭从高空着陆,乘客们下了火箭。只见八个典型的达罗毗荼人[3]孪生子,身着卡其色衣服,扒着机舱的八个舷窗往外看——他们是服务员。

“时速一千二百五十公里。”站长令人印象深刻地说道。

“你怎么看这个速度,野人先生?”

约翰想得很妙。“不过,爱俪儿[4]四十分钟之内就能给地球缠上一条腰带。”

伯纳德在给穆斯塔法·蒙德写的信里提到,“非常令人吃惊,这个野人对文明世界的发明创造无动于衷,很少感到惊讶,也毫无敬畏感。毫无疑问,这种态度之产生,源于那个叫琳达的妇女早已告诉过他这些东西,这妇女是野人的母……”(穆斯塔法·蒙德皱起了眉头,“这个蠢货是否以为我太过敏感,都见不得这个单词拼写完全?”)“部分原因在于他集中关注一个他称之为‘灵魂’的东西,他坚持认为,‘灵魂’是独立于物理世界的一个实体,而我则竭力向他指出……”

元首没注意伯纳德下一句话,正准备翻到下一页,想找些更有趣更具体的内容的时候,他被一系列奇怪的表述吸引住了。“但是我必须承认,我认同这个野人的说法,他以为文明世界轻易表现出幼稚状,或者按他的说法,文明世界无需太大成本即可存在,为此,我深盼能借此机会,望阁下关注……”

穆斯塔法·蒙德原本愤怒,看至此处,却立刻笑起来,一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一本正经地准备教育他,是教育他啊,告诉他社会秩序如何如何,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此人必定已经发狂。“我要给他点脸色看看。”他自言自语,然后把头往后一甩,大声笑起来。不过目前,他倒不必急于给伯纳德厉害瞧瞧。

此地是一个专为直升机生产灯光设施的小型工厂,是电力设备公司的一个分厂。首席技术员和人力资源总监一起在天台迎接他们二人(来自元首的推荐信效果无与伦比),他们沿着楼梯一直往厂房那里走去。

“每一道程序,”人力资源总监解释说,“尽可能都由同一个波氏胚胎组的人手来执行。”

八十三个几乎没有鼻子的黑色的短头颅的δ族人忙于冷压工作;五十六个有着鹰钩鼻子、一身姜黄色衣服的γ族人忙于操作五十六架四轴机器,一片起起落落景象;一百零七个适应热带气候的塞内加尔籍ε族人则在锻造厂挥汗如雨;三十三个δ族女性,头颅修长,一身淡茶色,骨盆瘦狭,身高均在一米六九(误差不超过二十毫米),正在车着螺丝;在装配间,两组增γ族侏儒正在装配发电机;又见到两个相对很矮的工作台,其间由传送带相连,传送带上满载着零件;四十七个金白发肤、碧眼的女工,正对面的四十七名女工头发却是棕色的;四十七个扁鼻子,对着四十七个鹰钩鼻;四十七个凹下巴,对着四十七个突下巴。

十八名身着绿衣的γ族女孩,一律卷发、褐色皮肤,尽力检查完工的机械制品,随后,三十四个短腿的左撇子副δ族男性将其装箱,然后六十三个蓝眼睛、淡黄头发、一脸雀斑的ε族傻子将箱子装进等待的卡车中。

“啊,美丽新世界……”源自旧日的恨意,这野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引用了米兰达的语言。“啊,在美丽新世界里,该有何等样的人啊。”

当他们离开工厂时,人力资源总监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工人们几乎从来不找麻烦,我们总是发现……”

但是这野人却突然离开众人,躲在一丛月桂树后面,大肆呕吐起来。仿佛大地都要因他的呕吐而退缩,就像一架直升机深陷大气旋涡中。

伯纳德写道:“这野人拒绝享用索玛,他似乎因那个叫琳达的女人(他的母……)而深感苦闷。琳达似乎永远处于索玛假日之中。值得记下来的是,尽管他的母……很敏感,而她的外貌也令人极其反感,但这野人却常去看望她,似乎深深爱慕于她。这是一个有趣的案例,证明幼年的驯化能调整甚至使人完全违背自己的自然冲动,需知,人见到不好的事物本应回避的。”

他们在伊顿公学[5]的天台降落。校园对面耸立着五十二层高的乐普顿塔,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左边是学院,右边便是校园社群合唱馆。合唱馆是一组高耸的肃穆庄严的建筑,由钢筋水泥和维塔玻璃铸成。在这个四合院一样的建筑结构的中心,主福特的一座精致的铬钢塑像——虽然陈旧了些——挺立不倒。

在他们走出飞机的时候,院长加夫尼博士、校长凯蒂小姐已然在天台等待。

刚开始在校园里参观,这野人便相当担心地问道:“你们这里是否也有孪生子?”

“这个嘛,是没有的,”院长回答,“伊顿公学可是专门为上层阶级的孩子们服务的,单一的卵子,独一无二的成人。当然,这使得教育工作甚是困难,但是国家需要征召他们担负重任、应对危机,故此也就只能坚持这种教育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在那时候,伯纳德忽而对凯蒂小姐甚为倾倒,“真希望您哪个周一、周三或周五晚上有空,”他说,同时用拇指指指那野人,“其实,他什么都好奇,好怪异啊。”

凯蒂小姐微微一笑(这笑容真迷人啊,伯纳德心想),向他的邀约表示感谢,她很高兴哪天能参加伯纳德的晚会。

院长打开一扇门。在增增α教室里仅仅待了五分钟,却让野人感到一点疑惑。

“什么是基本相对论?”他对伯纳德耳语道。伯纳德试图解释,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却提议他们去别的教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