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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雪显得兴味索然。

“走啊走啊去跳摇摆舞。”我随声唱道。

接下去是麦卡特尼和迈克尔·杰克逊唱的《说哟说哟快说哟》,车刷吃力地把窗上的雪叭嗒叭嗒扫落下去。车内很暖和。劳库劳尔听起来蛮舒服,就连迪伦也令人心神荡漾。我感到一阵身心舒展,不时地附和哼唱几句,在笔直的路上驱车前往。雪看上去情绪也有所好转。这盘90分钟的磁带听完,她目光落在我从租车处借来的磁带上:“那是什么?”我答说是“老歌”里的。在返回机场的路上用来听着消磨时间。“想听一下。”她说。

“不知你中意不中意,全是旧曲子。”

“无所谓,什么都行。这十多天听的全是同一盘带。”

于是我将磁带塞进去。首先是萨姆·库克的《美妙世界》——“管它什么历史,我几乎一无所知……”这支歌不错。萨姆,在我初中三年级时他遇枪击而死。接下去是巴迪·霍里的《男孩儿》,巴迪也死了,死于空难;波比·达林的《在海上》,波比也死了;“猫王”爱尔维斯的《猎狗》,爱尔维斯也死了,死于吸毒。都死了。再往下是查克。贝瑞唱的《甜蜜可爱的十六岁》,艾迪·克库拉西的《夏令布鲁斯》,埃瓦里兄弟的《起来哟,思齐》。

碰到我记得的部分,便随之哼唱。

“你还真记得不少。”雪钦佩似的说。

“那当然。过去我也和他同样喜欢听流行音乐。整天抱着收音机不放,攒零花钱去买唱片。摇滚乐——当时以为天底下再没有比它更美妙的东西了,一听就忘乎所以。”

“现在呢?”

“现在也还听,还是有我喜欢的,但不至于倾心到背得下歌词的地步,不像过去那样激动。”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告诉我。”雪说。

“大概是因为好的不多吧。”我说,“真正好的少之又少。真正好的不多,流行音乐也是。听一个小时收音机至多能听到一支好的。其余统统是大批量生产的垃圾。但过去可设想得这样认真,听什么都觉得开心。年轻,时间多的是,又没谈恋爱。哪怕再无聊的东西,再细小的事体,都可以用来寄托自己颤抖的心灵和情思。我说的你可明白?”

“多多少少。”

迪尔·布易金茨的《跟我一起来》响起旋律,我跟着唱了一会。“挺无聊吧?”我问。

“不,还可以。”她说。

“还可以。”我重复道。

“现在还没谈恋爱?”雪问。

我认真思考片刻。“这问题很难回答。”我说,“你有喜欢的男孩子?”

“没有,”她说,“讨厌的家伙倒多得躲都躲不及。”

“心情可以理解。”我说。

“还是听音乐开心。”

“这心情也可理解。”

“真的理解?”说着,雪眯缝起眼睛,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理解。”我说,“人们称之为逃避行为。那也无所谓,由人们说去好了。我的人生是我的,你的人生是你的。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寻求什么,那就尽管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别人怎么说与你无关。那样的家伙干脆喂大鳄鱼去好了。过去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我就这样想,现在也还是这样认为,或许因为我作为一个人还没有成熟,要不然就是我永远正确。我弄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基米·吉尔曼唱起《甜蜜蜜的小屋》。我从唇间吹着口哨,驱车前行。路的左侧,雪白的原野横无涯际。“小小木造咖啡屋,蒸馏咖啡香如故。”——一支好歌。1964年。

“喔,”雪说,“你好像有点与众不同,别人不这样说?”

“哪里。”我否定道。

“结婚了?”

“一次。”

“离了?”

“嗯。”

“为什么?”

“她离家跑了。”

“真的,这?”

“真的。看中了别的男人,就一起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可怜。”她说。

“谢谢。”

“不过,你太太的心情似乎可以理解。”

“怎么个理解法儿?”我问。

她耸耸肩,没有回答。我其实也并非想听。

“嗯,吃口香糖?”雪问。

“谢谢。可我不要。”

我们关系稍有改善,一块儿唱起“沙滩男孩”的《冲浪USA》。挑简单的唱,如“inside-outside-U.S.A”等,但很惬意。还一起唱了《救救我,琳达》。我还不至于百无一能,不至于是斯克尔基老大爷。这时间里,雪花渐渐由大变小。我开回机场,把车钥匙还给租借服务处,然后把行李办了托运,30分钟后登上机舱。飞机总共晚了5个小时才起飞。起飞不久,雪便睡过去了。她的睡相十分姣好妩媚,仿佛用现实中所没有的材料制成的一座精美雕像,只消稍微用力一碰便会毁于瞬间——她属于这种类型的美。空姐来送饮料时,看见她这副睡相,露出似乎十分诧异的神色,并朝我莞尔一笑。我也笑了笑,要了一杯掺有汽水的杜松子酒,边喝边想喜喜,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推出她同五反田在床上拥抱的场面。摄影机来回推拉,喜喜置身其中。“你这是怎么了?”她说。

“你这是怎么了?”——思考发出回声。

    1. 意为电视新闻节目主持人。
    2. 歌词大意:一个中国姑娘,彷徨在古旧的香港,等待我的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