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页)

“结果还没出来?”我问渔夫,“指纹、遗物和遗体解剖的结果?”

“没有,”他说,“还得一会儿。”

我好歹熬到10点,差5页没有抄完。而我的能力已达到极限,多一个字也写不出了——我这样想也是这样说的。于是渔夫又把我领去拘留所,到那里歪身便睡。没刷牙也好,没换衣服也好,统统顾不得了。

早上起来,我又用电须刀刮了胡子,喝了咖啡,吃了羊角面包。想起还剩5页,便用两个小时抄了,然后逐页工整地签上名字,按以指印。文学拿起检查一遍。

“这回可以解放了吧?”我问。

“再回答一点点问题就可以回去了。”文学说,“放心,很简单,是我想起要补充的。”

我叹口气:“不用说,又要整理成材料吧?”

“当然。”文学说,“很遗憾,衙门就是这样的地方,文件材料就是一切。没有材料没有印鉴,等于什么也没有。”

我用指尖按住太阳穴,里边似乎有什么硬硬的异物钻了进去,在头脑里膨胀起来,且已无法取出。晚了!要是再早几天,本来可以顺利取出。可怜之至!

“别担心,花不了多少时间,马上就完。”

正当我无精打采地回答新的琐碎提问时,渔夫返回房间,叫出文学。两人在走廊里嘀嘀咕咕。我背靠椅背,仰起头,观察天花板边角处污痕一般附着的霉斑。那霉斑看上去竟同尸体照片上的阴毛无异。从那里往下,沿着墙壁裂缝渗出许多斑斑点点,仿佛瓷窑里烧出来的。那霉斑我想大约沁有无数出入这房间之人的体臭和汗味儿。也正是这些东西经过几十年的演变而成为如此黑乎乎的斑点。这么说来,我好像已经好久没见到外面的风景,好久没有听到音乐了。冷酷绝情的场所!这里,他们企图调动所有手段来扼杀人的自我人的感情人的尊严人的信念。为了不致留下看得见的外伤,他们在心理战术上大做文章,巧妙地布下形同蚁穴的官僚主义迷宫,最大限度地利用人们的不安,使其避开阳光,使其吃低营养食物,使其出汗,从而促成霉斑。

我在桌面整齐地合拢双手,闭目回想雪花纷纷的札幌街头,回想庞大的海豚宾馆和服务台那个女孩儿。她现在怎么样呢?大概仍然站在服务台里嘴角挂着闪闪耀眼的营业性微笑吧。现在我很想从这里打电话同她交谈,很想开一句下里巴人的玩笑。然而我连其姓名都不知道,姓名都不知道。无法打电话。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尤其她工作中的身姿是那样地撩人心弦。宾馆精灵。她喜爱宾馆里的工作。与我不同,我从来未曾喜爱过什么工作。工作起来倒也一丝不苟,但一次也未喜爱过。而她却喜爱工作本身。离开工作岗位,她便显得弱不禁风,显得惶惶不安。当时我若有意,肯定能同她睡在一起,但没有睡。

我很想再同她交谈一次。

趁她尚未被人杀害。

趁她尚未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