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4页)

“你知道今天早晨我想干什么?”布兰达问。我们正在分吃柚子,因为布兰达找不到水果刀,我们只能乱掰一气,像剥橘子一样把它剥开,一片片地吃。

“什么?”我问。

“跑步。”她说,“你跑步吗?”

“你是指在跑道上赛跑?当然跑啦。在中学时我们每月得跑一英里。这样我们就不再是妈妈的娇孩子了[美国人认为跑步能促使小孩的成人化]。也许肺长得越大,就会越憎恨自己的母亲。”

“我要跑,”她说,“我要你也跑,好吗?”

“噢,布兰达。”

一小时后我们又吃了一只柚子充当早餐——看来这是跑步者早晨的食量,然后驾着大众汽车驶向那所高中,它背后有一条四分之一英里长的跑道。有几个孩子在跑道的草地中央逗着狗玩,在另一头靠近树林子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白色开叉短裤的人。他没穿衬衣,而且在不停旋转之后,用力投出了一只铅球。球一出手,他就踏了个踢踏舞步,同时注视着铅球作抛物线运动,最后落在远处的地上。

“你知道,”布兰达说,“你长得和我很像,不同的是个头比我高大。”我们穿着挺相似,运动鞋、运动短袜、卡其紧身短裤及运动衫。但我有一种感觉,布兰达不是说我们穿着巧合——如果它们确实是巧合的话,我确信她的意思是指我开始像她所要求我的那样在看问题了,像她本人一样。

“我们比一比,看谁跑得快。”她说。于是我们沿着跑道跑开了。在开头的八分之一英里内,那三个男孩及他们的狗尾随着我们。当我们经过拐弯处时,那掷铅球的人在那里向我们挥手致意。布兰达向他“嗨”地打了声招呼,我笑了。此时此刻,这种招呼,不知你知道与否,对一个在一本正经地奔跑的人来说,真令人啼笑皆非。跑到四分之一英里时,那几个小家伙陆续地被落了下来,退到草地上去了。那条狗也转向别处跑了,我腹部两侧疼痛难熬,但我仍然和布兰达并肩奔跑着,当我们开始跑第二圈时,她又对那个幸运的铅球手“嗨”地打了招呼。这时他正斜躺在草地上注视着我们,同时用手抚摩着他的铅球,如同抚摩水晶球一般。啊!我想,他那种运动才有意思呢。

“咱们掷铅球怎么样?”我气喘吁吁地说。

“跑步以后,”她说,我看到晶莹的汗珠挂在她鬓边的秀发上。当我们快跑完这半英里时,她突然脱离跑道,进入草地,打了个滚倒下了。她的离开使我莫名惊诧,但我还是跑着。

“喂,鲍勃·玛赛斯[十项全能冠军],”她叫道,“让我们在阳光下躺下吧……”

然而我好像全然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一个劲地奔跑着,尽管我的心已蹦跳到喉咙,口干舌燥,我还是在挪动我的双腿,并发誓不再跑完一圈决不停步。我第三次经过那铅球手时,也“嗨”了一声。

我最终在她身边停下来时,她很兴奋。“你真行。”她说。我把手撑在臀部,眼睛望着地下,吞噬着空气——不,倒不如说空气在吞噬着我。

“呼——哧,”我呼吸着。

“让我们每天早晨这样干吧,”她说,“我们起床后带两只柚子,然后你到这里来跑步,我给你计时。两星期内你会打破四分钟的纪录的,对吗?亲爱的!我去把罗恩的秒表拿来。”她如此兴奋——她从草地上滚滑过来,把我的短袜沿湿滑的脚踝和腿肚子往上拉,她咬着我的膝盖骨。

“好的。”我说。

“让我们回去吃一顿实实在在的早餐吧。”

“好。”

“你开车回去。”她说。她忽然一跃而起跑到我前面去了,我们便驱车回到家里。

次日早晨,柚子片还在我口中回味,我们就已来到跑道上。我们带了罗恩的秒表和一条给我跑完后用的毛巾。

“我的腿有点酸痛,”我说。

“先做些准备活动吧,”布兰达说,“我跟你一起做。”她把毛巾叠放在地上,我们一起弯腰、下蹲、推举及高抬腿,我感到舒服极了。

“今天我想跑它半天,布兰恩,看我跑得怎样……”我听到布兰达在卡秒表,当我跑向跑道那一头时,天上飘忽的白云尾随着我,宛如我身后拖着个雪白的羊毛尾巴。我看到布兰达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不时地望着我,又看看秒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有这一切使我回忆起赛马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在这镜头里,一个像电影明星沃尔特·布伦南式的老教练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在肯塔基州的清晨,给那个漂亮女郎的骏马计时,看看她的马是否是二岁的马中跑得最快的。我们和这镜头中的情景当然有所不同——我跑到四分之一英里处布兰达就冲着我喊:“一分十四秒。”然而这是一种令人愉快、兴奋而又纯洁的情调。当我快要跑完时布兰达站了起来等着我。我不是冲赛跑终点线上的那根细绳,我碰到的是布兰达可爱的肉体,她第一次说她爱我。

我们跑——我跑——每天跑,到一周末我七分零二秒就能跑完一英里了。每到终点迎接我的总是那咔嚓一声的秒表和布兰达的双臂。

晚上,我常穿着睡衣读书,布兰达也在她屋里读书。我们总是要等到罗恩睡觉之后。有几个夜晚我们不得不等得更久些,我倾听外面沙沙的树叶声,八月底的天气已经转凉,空调在晚间关闭,窗子就可以打开了。就寝之前,罗恩总要先在屋里踱步,然后就穿着短裤和运动衫去浴室洗漱。他漱洗完才轮到我。我们常在客厅相遇,我照例由衷地向他道一声“晚安”。一进入浴室,我就仔仔细细地在镜子前欣赏一下我那被晒成褐色的皮肤。我看到身后淋浴冷热开关上挂着的罗恩骑马用的布带。没人对用这种劳什子当装饰品表示过异议,几天之后,我也不去注意它了。

当我躺在床上等待罗恩刷牙时,我能听出他房间里的留声机开着。通常,在他打完篮球回屋后,总要给哈莉特打电话——她跟我们见面只有几天之隔了——然后他就关门欣赏《体育画报》和曼托瓦尼乐曲。不过当他从屋里出来上厕所时,传来的却不是曼托瓦尼歌曲,而是别的什么,显然,这就是他提到过的哥伦布唱片。我想我所听到的就是这个,因为光凭乐曲的最后几节很难讲出什么来。我所听到的一切,就是铃声均匀地回响着,陪衬铃声的是柔和的爱国乐曲,而高于这一切之上的是像爱德华·r·默罗[电台播音员]的那种沉郁的声音:“……那么,再见了,哥伦布,”他抑扬顿挫地哼唱:“……再见吧,哥伦布……再见吧……”接着,就静下来了。罗恩回到自己房间里,灯光熄灭了,几分钟后我便昕到他呼呼的鼾声,我想这是运动员才能享有的那种愉快、甜蜜、充满生命力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