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页)

折腾了半个钟头,才总算将蚂蚱消灭干净。我找来一把扫帚将死蚂蚱扫出去。校工问出了什么事,我怒斥道:

“还问我出了什么事呢!天下哪有在被窝里养蚂蚱的?混蛋!”

他申辩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说声不知道就没事儿了吗?”

我将扫帚往廊檐外一扔,那校工便战战兢兢地扛着扫帚回去了。

我立刻让寄宿生派三个代表过来,结果一共来了六人。管你们是六个还是十个呢,难道还怕你们人多不成?我穿着睡衣,撸起袖筒子就跟他们开始了谈判。

“说!干吗要将蚂蚱放到我被窝里?”

“蚂蚱是个什么玩意儿?”最靠前的一个家伙说道,一副故作镇静的模样,叫人看着就来气。这个学校从校长到学生全都是一路货,说起话来喜欢拐弯抹角兜圈子。

“连蚂蚱都不懂吗?行啊,我就让你们开开眼吧。”

说是这么说,不巧的是刚才我打扫得太彻底,竟然连一只都没剩下。我叫来校工,吩咐他:

“快去把刚才的蚂蚱拿些回来。”

校工说:“已经扔到垃圾堆里去了,要捡回来吗?”

“快去呀。”

校工拔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用纸托着十来只回来了。

“对不住您了,黑灯瞎火的只捡到这么几只。明儿个天亮了,再给您多捡些回来吧。”

这校工也是个笨蛋!

我提溜起一只来给学生们看。

“看好了!这就是蚂蚱。长这么大个儿,连蚂蚱都不知道,像话吗?”

谁知话音未落,最靠左的一个圆脸蛋傲然反驳道:“您说的那玩意儿,是稻蝗那摩西。”

“混蛋!稻蝗也好,蚂蚱也罢,还不是一回事儿吗?你们跟老师说话也老是这么‘那摩西’‘那摩西’的,算是怎么回事儿?吃烤豆腐串的时候才就着菜饭[2]呢。”我反击道。

“‘那摩西’跟‘菜饭’可不是一回事儿呀那摩西。”

这帮家伙无论说什么都甩不掉“那摩西”,可恶!

“别管是稻蝗还是蚂蚱了,说!干吗要放到我的被窝里?难道是我让你们放的吗?”

“没人放呀那摩西。”

“没人放怎么会在我的被窝里?”

“稻蝗喜欢暖和的嘛。多半就是它们自个儿钻进去的那摩西。”

“胡说八道!蚂蚱自个儿钻进去?蚂蚱怎么可能自个儿钻进去呢?快说!干吗要如此捣乱?”

“什么快说慢说的,没干过的事情又怎么说呢那摩西。”

真是一帮阴险卑鄙的小人!既然不敢承认,那当初就别干呀。只要不是铁证如山,就拼命抵赖——很明显,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我上初中那会儿也没少淘气,但受到追究时,逃避、退缩等卑劣行为是从未有过的。干了就是干了,没干就是没干,有什么好赖皮的?所以我再怎么淘气,内心依然洁白无瑕。倘若要靠说谎来逃避惩罚,那从一开始就别淘气呀。说到底,淘气跟受罚是密不可分的。应该说,正因为会受罚,淘气的时候才让人激动嘛。光想着淘气而不愿意受罚,这哪儿成呢?这分明是一种劣根性嘛。借了钱而不还,不就是这种家伙毕业后会干的事吗?

说到底,你们干吗来上学呢?你们以为在学校里弄虚作假,偷偷摸摸地搞些恶作剧,然后煞有介事地混个毕业就算是受了教育吗?大错特错!真是一帮不可理喻的小喽啰。

跟这帮家伙谈判简直让我恶心,于是我说:

“既然你们不肯说,我也不想问了。你们都是上中学的人了,却连高尚和卑鄙都分不清,真是太可怜。”

说完,我将这六个家伙赶了出去。

老实说,我的言谈举止算不上高雅,不过我觉得自己的内心要比这帮家伙高尚得多。

这六个家伙得意扬扬地走了。从表面上看,他们似乎比我这个老师厉害得多,实际上他们这种故作镇定的样子更让人厌恶。要说这种不动声色的心理素质,我还真没有。

之后,我便去铺上躺下了。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帐子里进了蚊子,嗡嗡嗡的,叫人心烦得不行。点起蜡烛一只只地烧死它们,这样的麻烦事儿我是干不了的。于是我摘了挂钩,将蚊帐叠成一长条,站屋子中央上下左右地奋力挥动了几下,钩环甩过来砸了我的手背,生疼生疼的。

第三次躺下,总算消停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看钟,已经十点半了。我在内心琢磨,我怎么就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呢?转念一想,中学老师嘛,到哪儿不都得遇上这样的捣蛋鬼吗?可怜见的。不过中学老师也没见断货,看来这批人的神经特别粗大,都是些掼不坏、捶不烂的榆木疙瘩,看来我是比不上。

我又想到了阿清婆,她可真是了不起啊。你想呀,她只不过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也没什么身份地位的普普通通的老婆婆罢了,可从人格上来看,却极为高尚。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受了她许许多多的疼爱,也没觉得她有多么可贵。如今背乡离井,来到了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这才体会到她的亲切和热忱。她说想吃越后的竹叶糖,即便我特意赶到越后去买了来给她吃,也完全值得啊。阿清婆说我不贪心,禀性耿直,还时不时夸我,其实,比起被夸的我来,这个夸我的人要出色得多啊。这样想着,我越来越思念阿清婆,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她。

正当我为阿清婆辗转反侧时,突然,头顶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跺脚声。就人数而言,大概有三四十个吧,“咚——咚——咚——”地相当有节奏,像是要把整幢楼给震塌似的。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与跺脚声不相上下的哄闹声。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吓得立刻跳起身来。刚一坐起来,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哈哈,又是学生在捣乱。是对刚才那一出采取的报复行为。这帮家伙真是不可救药啊。你们知道吗?做了坏事就该承认,否则那罪孽是不会自动消失的。做了坏事,你们自己心里也明白,是不是?按理说,你们应该躺下后好好反省,明天一早前来认错、道歉,这才是正道。即便不来认错、道歉,也应该老老实实地、一声不吭地睡觉吧?可你们现在干的这叫什么事儿?这么个闹腾劲儿又演的哪一出呢?学校盖了宿舍是住人的,不是用来养猪的。装疯卖傻也该有个分寸不是?好吧,你们就等着瞧吧!

我穿着睡衣就冲出了值班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一口气蹦到了二楼。然而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刚才明明还在我头顶上乱蹦乱嚷的那群学生,现在却变得鸦雀无声了。别说嚷嚷声,连一丁点儿脚步声都没有。这可真是奇了怪,尽管已经熄了灯,四周漆黑一片,搞不清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但有没有人还是能感觉到的。东西走向的长长走廊上,不要说人了,就连老鼠都没藏一只。走廊的尽头处有月光射入,遥遥望去,一片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