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页)

“才不是。‘麦当娜’是洋人名儿,就是美人的意思那摩西。”

“或许是吧。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猜多半是那个画图老师给取的那摩西。”

“哦,是马屁精给取的诨名吗?”

“不是。俺说的是吉川先生给取的。”

“这个甭管了。那麦当娜不规矩吗?”

“嗯,这个麦当娜可是个不规矩的麦当娜啊那摩西。”

“麻烦了,有绰号的女人自古就没一个好货,或许还真是这样啊。”

“还真是这样啊那摩西。什么‘鬼神阿松’[3]啦,‘妲妃阿百’[4]啦,不都是可怕的女人吗那摩西?”

“麦当娜也是这样的坏女人吗?”

“这个麦当娜呀那摩西,您还不知道吧?跟介绍您上俺们这儿来的那位古贺先生,是有婚约的呀那摩西……”

“啊?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啊。没想到老秧瓜君还挺有艳福的嘛。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来以后得小心了。”

“不过呢,去年吧,他家老太爷过世了——嗯,之前他家是挺有钱的,还有银行股票什么的,可谓是万事顺畅——但从那以后,也不知是什么路数,他家的日子一落千丈了。那古贺先生可是位好好先生,估计是被人算计了那摩西。一来二去的,他的婚事就给耽搁了。恰在这时,那个教头先生出来横插了一杠子,说什么麦当娜一定要嫁给他那摩西。”

“您是说那个红衬衫吧?真不是个东西。我早就知道那件衬衫不是好衬衫。后来呢?”

“后来他就托人去提亲,可远山小姐毕竟不能对古贺先生太过绝情,所以没法立刻答复——也就是用‘再考虑考虑’之类的话应付了过去那摩西。可谁知红衬衫先生竟然走通了门路,开始在远山小姐家进进出出了。天长日久,软磨硬泡的,您猜怎么着?最后终于让远山小姐点了头。要说这红衬衫自然是不像话,可远山这姑娘家家的也见异思迁了不是那摩西?所以大伙都指着她的脊梁骨说闲话呢那摩西。早先答应了古贺先生那头的婚事,现在有了什么学士先生来追求,马上就移情别恋,这怎么对得住老天爷呢那摩西?您说是也不是那摩西?”

“肯定对不住啊。别说老天爷了,就连‘老地爷’‘老人爷’也统统对不住啊。”

“这么一来,古贺先生也太可怜了,于是他的朋友堀田先生就去找教头理论,谁知那红衬衫先生说:‘咱也没打算娶已经订了婚的姑娘,可要是解除了婚约,咱说不定是要娶的。眼下咱跟远山小姐只是一般朋友。我跟她交交朋友总不碍着古贺君什么事吧?’据说堀田先生听完无话可说,只好气鼓鼓地回家。后来,红衬衫跟堀田先生不睦的说法就流传开来那摩西。”

“您还知道得真多啊,真是服了。您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呢?”

“这儿是小地方嘛,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还不传个满城风雨呀那摩西?”

这“满城风雨”可叫人招架不住啊。如此看来,我的“天妇罗事件”“米粉团子事件”恐怕也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吧。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鬼地方。不过也有好处,至少托了这“满城风雨”的福,我不仅弄清了麦当娜的含义,还知道了豪猪与红衬衫之间的关系。这些都对我今后的人生不无裨益。问题是,到底谁是坏蛋,谁是好人,还是没搞清楚啊。对于像我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来说,不弄个非黑即白、一清二楚,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帮谁了。

“那照你说,豪猪和红衬衫,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豪猪是啥玩意儿那摩西?”

“豪猪就是堀田先生呀。”

“要说强悍当然是堀田先生强悍了,可红衬衫先生是学士啊,很有才干的吧那摩西。再说,要论待人亲切的话,也得数红衬衫,可又听说学生们都喜欢堀田先生那摩西。”

“那到底谁是好人呢?”

“当然是每个月挣钱多的更了不起了那摩西。”

我知道就这么问下去,问到猴年马月也不会有个痛快结论的,只得作罢。

两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从学校回来,房东婆婆便笑盈盈地来到我的房间。

“让您望眼欲穿的东西,终于来了。”

她递给我一封信。

“您慢慢看吧。”

说完,她飘然而去。

我拿起信来一看,见是阿清婆寄来的。信封上贴着两三张小标签,仔细看了才知道,这封信先是从山城屋转到依尬银那儿,再从依尬银那儿转到萩野这儿。不仅如此,还在山城屋滞留了一个星期左右。难道说因为那儿是旅店,连书信上门也非得留宿几天吗?

我打开信封一看,发现信很长:

收到了少爷您的来信,本想回复,不巧的是我感冒了,躺了一个星期左右。另外,我也不像如今的小姐们那样能读会写,就是这般蹩脚的字,我也写得费劲。也想过是否让我外甥代笔,可又觉得难得给少爷写封信,不亲自动手对不住您。所以我特意打了草稿,反复修改后才誊清的。誊清花了两天,可草稿竟花了四天呢。或许少爷您读着仍觉得费劲,可我已经竭尽全力,您一定要把信从头到尾全部读完。

以上仅仅是开场白,紧接着,拉拉杂杂地竟然写了四尺来长[5]。嗯,读起来果然挺费劲,不仅仅是由于字写得难看,更麻烦的是全篇基本都是用平假名书写[6],弯弯扭扭,连绵不断,分不清哪儿是头哪儿是尾。光是断句就叫人望而生畏了。我是个急性子,要在平时,即便给五块钱要我帮忙读一读这样的信,我也会断然拒绝。此刻我却十分认真,居然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读是读完了,可力气尽用在辨认字迹上了,意思连贯不起来。没办法,只得从头开始重读。

这时的房间里有点暗,比起先前更不容易阅读了,于是我出了房间,坐在檐廊上恭敬拜读。

初秋的风摇动着芭蕉叶,直接吹到我裸露的肌肤上,返回时又将我正读着的信纸卷向院子,将四尺来长的信纸吹得哗啦啦直响,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飞到树篱笆上去。我顾不了这许多,只管往下读:

少爷您性子是直,跟快刀剖竹筒似的,可太过火爆,所以叫人放心不下呀——您随便给人取绰号,这可不好啊,会招人嫉恨的。您不能乱叫这些绰号呀,要是已经取了,写信告诉我就好——乡下人都很坏,不可大意啊。要不,会吃大亏的——天气肯定也没东京好吧?睡觉时当心不要着凉,得了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少爷的来信太短,搞不清您那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下次写信至少也要写这封信的一半长吧。您给了客店五块钱小费固然不错,可自己够不够用呢?去了乡下,钱是唯一可倚靠的了,您要尽量节俭一些,不要到了关键时刻出问题——您手头没有零花钱了吧?我这就给您汇十块钱去——之前少爷您给了我五十块钱,我原本想等您回东京成家时贴补贴补的,所以一直存在邮局里呢。即便汇出十块钱,还有四十,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