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2/3页)

包括在这部散文集里的另一篇作品是《俄罗斯田园颂》。它是作家呕心沥血,剖露精诚,倾注全部情感,伴随着苦涩与甜美的回忆,运用颂歌这种古老的体裁写就的一部赞美俄罗斯大自然和普通人性格的颂诗。

颂歌,产生于古希腊、罗马,是抒情诗和音乐的一种体裁。颂歌是庄严热情的颂扬性作品,多用来讴歌崇高和英雄,但是在《俄罗斯田园颂》里,作家却平中见奇,曲径通幽,他歌颂的是俄罗斯人几乎家家都有的早已司空见惯的菜园子。他赞美的不是挺拔俊秀的参天大树,也不是罕见的人参花,而是平平常常的小黄瓜、黄耳朵的向日葵、俄罗斯人每餐都离不开的马铃薯。在这部别具一格的颂歌里描写的蔬菜、草木有一百二十种,家畜、家禽、飞鸟、昆虫、鱼类也有七十余种。不言而喻,对这样绚丽多姿的田园,任何画家都难以调制出恰如其分的颜料绘成反映天然本色的图画。在阿斯塔菲耶夫笔下,有二十多种颜色;这样的田园里,任何音乐家都难以模仿或弹奏出天然的音乐声,可是阿斯塔菲耶夫却描写出了十三四种声音,甚至写出了鱼的声音。俄罗斯有一句谚语,叫做“像鱼一样默不做声”,而在作家笔下鱼和鱼之间或嬉戏或追逐,都有人们难以描摹的音乐。作家热情歌颂一切生命、一切善良、一切光明。这也是他一贯的创作主题:生战胜死,善击败恶,光明逼退黑暗。

《俄罗斯田园颂》里作家没有着力刻画人物,但是有一个小男孩贯穿在整个作品之中。这个小男孩早年父母双亡,身体孱弱,由爷爷奶奶抚养,他虽然瘦小,却具有男子汉的性格。小时候被婶婶阿姨们拖到农村澡塘里去给他洗澡,他认为是男子汉的屈辱。稍大一些时候,乡下的男女小孩子们在一起玩“过家门”游戏,他给一个瘦女孩当“当家人”,他也忍受不了“妻子”的体贴,而离“家”出走了。作品中小男孩无处不在,若有似无。忽而飞腾在天空,忽而在梦幻中与水生生物搏斗。作家塑造的小男孩是一种命运的象征,是俄罗斯性格的微缩。

作家把极平常的动植物、极普通的人容纳在颂歌这样的崇高体裁之中,内蕴深刻,匠心独具。正是普通的人和物才是人类赖以生存和繁衍的基础,只有平凡,才能汇聚为高尚。

尽管《树号》和《俄罗斯田园颂》各自具有特点,但是它们也有许多内在的共性,它们都离不开作家创作的总的轨迹,它们大体上具备以下主要的艺术特色:

首先,作家完美地继承了民间诗学传统——通过拟人观描写大自然。他笔下的自然界是活灵活现的,富有强烈的动感和灵性。絮絮叨叨的溪水、呻吟啜泣的暴风雨、哀叹命运不济的一片落叶、忍辱负重的老骟马……作家描写大自然景色时不是静态写生,而是动态地连续“抓拍”。他一连几个小时观察花蕾慢慢绽开、怯生生地望着世界的过程;他仔细描述一片秋叶从枝头脱落、飘零到地面的短暂旅途;他欣喜地看着黄瓜怎样开花、怎样结出小黄瓜纽儿;他怜悯地写出小苍蝇在获得结合时一刹那的快乐之后留下后代而死去……在作家看来,大自然是人物性格的有机组成部分,与人的心态、情绪,与人的道德密切不可分割。他常常直截了当地让“景”与“情”贴近、靠紧。狂风骤雨过后黑麦倒伏在地上,虽然很吃力,但是却仍然能够从地上站立起来。作家赞美麦穗顽强的生命力意在称颂人,显扬人经过磨难之后会更加成熟、坚毅。阿斯塔菲耶夫有一句名言:“烈火锻冶好铁,磨难造就强人。”在作家娴熟的笔下,自然与社会也是血脉相通的。在描写了自然景色之后,作家并不穿凿附会地信口说教,也常常不在文章结尾时用“添足”之功,施“点睛”之笔。他放手让读者自己去意会。几百字的《小阵雨》描绘的是纯自然现象,却留给人们充分联想和思考的余地。天空里突然落起了雨点,狂风卷着雨滴吹打树叶和庄稼幼苗,吓得鸡鸭东躲西藏。但是,一阵小雨过后,地表面也没有被打湿,干旱燥热丝毫不减,一切一切依然如故……

其次,阿斯塔菲耶夫散文艺术的另一个特点是自述体叙述风格,强大的主观抒情激流在作品中汹涌澎湃。作家往往使用第一人称手法,直率真挚地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对大自然的赞美,讴歌人的善良和纯洁,贬斥丑恶现象。作家敞开心扉,倾听大自然和人世间的欢笑和哭泣,以他人的欢乐为自己的欢乐,以他人的痛苦为自己的痛苦,在作品中宣泄个人的情感和体会,有独到的感染力,能够在读者当中引起共鸣和反响。阿斯塔菲耶夫散文作品中的 “干预效应”异常强烈,人们会随着他的诗意的目光看待世界和人生、大自然和万物,也会切实地感受到他的爱与恨、喜与怒,甚至他积淀在心底的忧愁和悲戚。作家为人类破坏自然、滥捕滥杀鸟兽、肆意砍伐森林而大声疾呼。在铺满死鸟羽毛和残骸的林间小路上,他一边行走一边哭泣,他悲愤地请求人们仁慈些、再仁慈些;他无限同情一个断了腿的姑娘;他怜悯一株被冻死的天竺葵;他为一个蒙冤受难的天才医生而愤愤不平;他作为一个参加过反法西斯战争的老战士呼吁反对新的战争;他无情地针砭时弊……

如果说第一个艺术特点——拟人观表明了作家是一位天才的写生画家和浪漫诗人的话,那么,这第二个艺术特点则说明他在人生和社会舞台上纵横驰骋,是一位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公民作家。

第三个特点,是作品具有鲜明的色彩感和音乐性,具有浓郁的西伯利亚地方特色。阿斯塔菲耶夫的艺术调色板上色彩纷呈,应有尽有,他运用笔墨的功夫别具匠意,浓淡相宜。他所描绘的大麦田、小麦田和黑麦田,在同一时间各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季节里亚麻田上或是蓝花漫漫,或是黄花灿灿。读着这些篇章,脑屏上会叠化出一幅幅柔媚的田园风光,给人以赏心悦目的视觉形象。阿斯塔菲耶夫的作品中还能够听到令人心醉神驰的音乐。胡蜂、熊蜂、野蜂、黄蜂的四重唱,夜莺和云雀各具特色的独唱……有时候,一篇散文就好比是一部动人心弦的乐曲。《多姆大教堂》、《亘古哀音》里浑厚的教堂钟声,响彻大地的慷慨悲歌,从字里行间飘溢而出。在展示其他主题时,一些语句也同样充满音乐感。无论是小鸟的啁啾、螽斯的鸣叫,无论是遣词造句时行云流水般的和谐畅达,也无论是一段段一行行文字中的节奏和表现出的力度,都仿佛是优美的音乐。色彩感和音乐性使作品具有“声”“像”并茂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