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快点!开门,你这个死婊子。”

“对啊!快把门打开。我们来这儿想看看罗马著名的妓女。”

我们还醒着,随即冲到窗边。外面夜色很深,从声音判断,他们应该喝了很多酒。他们的船要是差一点,恐怕已经有好几个人掉进水里去了。但就算隔着窗板,也能很清楚地看出那是一艘很华丽的船,头尾都亮着灯。从外表看,他们这群人甚至更加华丽——都是贵族,大概六七个,全都很年轻,还穿着五颜六色的袜子;而且显然很有钱,打扰我们的时候一点也不顾及还吵到了谁。

“菲——娅梅——塔·比安——基——尼。”

他们的船桨随着每个音节扑打在水面上,声音吵闹得就像大炮的开火声。

“甜蜜的白色,比安基尼[1]。”

“小小的火焰,菲娅梅塔[2]。”

“甜蜜的白色的小小的火焰。”

“恬不知耻的骚货。”

念完这首打油诗,他们捧腹大笑。方圆半里之内,恐怕没有人不被他们的噪声吵醒。这些年轻人喝多了酒,体内又流着特权的血。实际上,他们比那些活在贫穷中的人更加目无法纪、荒淫无度。但人们何曾看到他们被吊起来以警示他人呢?天哪,我瞧不起他们,尽管他们寻欢买春的时候出手很大方——我怀疑今晚他们脑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知道我们是谁、家在何处只有一种途径。虽然我觉得阿雷蒂诺人不坏,但乱嚼舌头毕竟是他的本性;不管他说了什么,他们已经把他的话当成是一个信号,表明她是可以上的。她在我身边,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愤怒。我做了个开窗的动作,但她伸手将我拦住了。就在此时,附近传来一阵窗户猛然打开的吱嘎声,接着一股脏水冲了下去。她是对的。如果这时让他们见到我们,情况只会更加糟糕。这场夜间的闹剧变得愈加吵闹起来。

“你可以把你那双得了梅毒的腿合上,夫人。我们可不喜欢你这种干瘪的老巫婆。”

“你的邻居接待过枢机主教和教皇呢,我们怎么会喜欢你。哈哈。”

但他们在这里遭到了报应,从传上来的嚎叫判断,我敢说浇在他们身上的液体可不只是水那么简单。我们站在紧闭的门后,听着外面的叫嚷和咒骂,过了一会,那些年轻的家伙厌倦了这个游戏,划着桨吵吵闹闹地消失在夜色中。我们等着,直到他们的声音被寂静吞噬,然后离开窗边,试图继续睡觉。但他们醉醺醺的侮辱在我脑中回响,当第一道晨光照进来时,我还醒着。

我很早就出门去取面包。排队的人很多,我听见人们低声对我说三道四。我走上回家的路时,广场对面有一群老女人在嘘我。我回到家门,发现外墙有一幅潦草的画,用炭笔画着很大的一根阴茎和两个睾丸。他妈的,现在连邻居都和我们作对了。我头大如斗,爬上楼梯,准备好迎接更大的愤怒或者绝望。

但让我吃惊的是,我碰到的竟然是兴奋。

我隔着门都能听到她们欢快的交谈。房间里,小姐已经起床穿好衣服了,疏浚船坐在床上,在她对面。

“啊,布西诺。看,瞧瞧艾琳娜给我带的东西——搽皮肤用的乳膏。美白的哦。”

“她真好。”我干巴巴地说。

听到我的声音,疏浚船转过身,和我面对面。当然,只有我才能看得到。她的眼睛今天张得很大,深邃的白色瞳孔仿佛能将人们吸进去。差不多两个星期之前,她和我就在这张床上扭打,她现在竟敢回到虎穴来。她的勇气真让我佩服,而且她居然能让小姐在万念俱灰的时候笑起来,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过来看看我们需不需要她帮忙。”

“我只希望我们有请得起她的钱……你……”我说,笨嘴笨舌的,因为她还是让我很紧张。

“哎呀,她不想要报酬的啦。她是看我们损失了钱财,友情帮助,对吧,艾琳娜?”

小姐朝她灿烂地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我敢说就算是这个瞎眼的女人,也能从这一握中感受到她的笑容的温暖。

“刚才我跟她聊天,说起昨晚的事,然后想到一个很棒的主意。布西诺啊,你肯定会喜欢这个主意的。它太完美啦。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钱?啊四十个金币,你说的,对吧?”

“我……”虽然现在疏浚船或许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但我却不愿意将家底透露给外人听。“我……我不知道。”

疏浚船立即听出我话中有话,站了起来,把手从小姐手中抽出,拉过披巾——我们还没倒霉的时候送给她的那条——遮住她的身体。“我要走啦。我……有人请我去城里另一边看一个晚产的女人。”她朝小姐鞠躬,然后转向我。“如果你需要我,布西诺阁下,请你给我送个信,我就会来。”

小姐兴奋得等不及她走出门外。

“喂!四十个金币,对吧?”

“是的,”我说,“四十个。但是……”

“加上那个商人钱包里的九个。勋章不值钱,这我知道,他的匕首犹太人也不会要。我们的书怎么样?阿斯卡尼约留下的那本彼特拉克的书,锁头很精美的那本。我们肯定能拿它卖点钱,对吧?上帝知道它跟在我们身边多久噢。它虽然已经磨破了,但封面压花是黄金的,夹子是白银的,都是罗马印刷品中最好的。犹太人会要的吧?”

“我不知道,”我说,“我们甚至都打不开它。”

“我们可以把锁头劈开。”

“这样会毁掉它的一部分价值。你的意思……”

“就算这样,它还是足够好的,对吧,阿斯卡尼约都想依靠它来重整旗鼓呢。喂,如果它能给我带来十五个金币,那么我们就有六十四个了。我肯定有六十四个就足够了。”

“足够干什么?菲娅梅塔……我们在说什么?”

“买一艘船啊。我在说我们要买一艘自己的船。一间浮动的卧房。天哪,我都不知道以前怎么没想起来。我今天早上跟艾琳娜说起坐船来的那几个恶棍的时候才想到的。你还记得吗——第一天晚上那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当然。我怎么会忘记?那金色的帷幕、她头发中那双慵懒的手、那穿过水面的绮靡场面。我们刚来时又累又害怕,但它的香艳还是让我着迷。

“有点冒险,但我发誓这种办法行得通。船上的女人可不是站街的婊子。她们是威尼斯才有的。我妈妈总是跟我说到这里来的商人喜欢她们的浪漫。人们只有在这里才能有这样的艳遇。所以最好的女人可以要到最好的价钱。只要她们和她们的船足够华美。”

天哪,有些船是金黑色相间的凤尾船,船上有舞动的红灯笼,船舱像具体而微的卧房,帘幕是丝绸和缎子做的,皮肤乌黑发亮的萨拉森船夫载着他们度过长夜,不消说,他们若有别的要求,船夫也会听命。我当然对他们产生过好奇心。他们是什么人?要多少钱?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