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页)

“你知道他上个月还欠我们六次会面的钱。”

“啊,布西诺,你担心得太多了。他的家族是城里最有地位的。”

“可是他家里的钱是给他兄长的,没他的份。他们会花钱替他安排婚事,但不会花钱让他养情妇。向阿尔波利尼甜蜜地道一声谢谢比较划算。”

“哇——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生意最划算,”她焦躁地咕哝说,“我想我宁愿招待福斯卡利。”

“随你便。不过他要是来了,他就得付钱。我们对他的宽宏已经让家里的人说三道四了。如果我们不小心一些,城里的人都会知道我们在免费提供别人收钱的服务。你知道那样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她耸耸肩。“我可没听到有人说什么噢。”

“那是因为你的门关上了,”我轻声说,“而且为了盖住那些噪声,我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响。”

我挤出一丝微笑,以便我们能有台阶下,不至于让我的嘲讽伤了双方的感情。但她没有接过我的橄榄枝。

“哦,太好了!既然你这么顽固,那他还是不要来好了。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意招待阿尔波利尼。我会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你也知道的,我像活雕塑一样整天坐在这里,请提香帮我画画,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但她垂下了眼光。“哦,这是茉莉,”她夸张地说,把头埋在茉莉花丛中,“人世间没有能比得上它的香水。我在里亚托桥上买过十来次这种香味的香水,但从瓶子倒出来后总是持续不了几分钟。”

“是的,它很好闻。”我低声说。她迅速把话题扯开,我被她打动了,因为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这种事情争吵了。“像阿卡迪亚那么恬适。”

她看着我,又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阿卡迪亚?是的,我觉得像。”

“不管他们出了什么价钱,你不能把她拉走,布西诺,”提香在门口说,“我答应了一整天都给她画画的,我也需要一整天才能画好。”

“别担心了,大师。我只是来送个口信,不会打扰到你的。”

“有些糟老头今晚想要她,对吧?那会很可惜的——这样她就吃不到滴着苹果汁的烤猪腿了。走吧,菲娅梅塔,光线很完美。我要你现在就回去。”

“我再等一会就回来。”有人拉她走,看得出她松了一口气。她心不在焉地向我露出一个短暂的笑脸。“等会再见啦,布西诺。”实际上她没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这表明她在福斯卡利这件事上对我有多么生气。她走了,提香准备跟着她。不过从这里到我们家有一段路,我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提香?”

他转过身来。

“现在我来了,我能看那幅画吗?”

“不行!还没好呢。”

“我还以为这是她最后一次坐下来让你画呢。”

“还没画好。”他顽固地又说了一遍。

“听说侏儒的心脏都不好,”我笑着说,“我敢肯定今年内我会死掉啦。”

他皱起眉头,但我知道他对我很有好感,至少在工作的时候不至于讨厌我。“她跟你说过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啊,”我耸耸肩,“只说整天保持一个姿势让她脖子发痛,我只得每天晚上帮她按摩。如果没有我,你就没有模特噢。”

“哈哈!很好。不过你看完就走。不能把你看到的说出去,听明白了吗?”

“我不会说出去的啦。我唯一会谈论的东西就是我的账本。别的一切只在脑子里想着。”

他的画室在房子里面,门边有一个他用来晾干画布的小棚。我跟着他上楼,来到主层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两扇巨大的石框窗户,光线非常明亮。窗外的景色有时候让他无需旅行也能回家。画布在房间中央的一个大画架上,如果说还没画好,我可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没画上的。不过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我曾经在几场宴会上听到有些了不起的男人——还有奇装异服的妓女——对提香的“天才”赞颂不已,不过他们那口水横飞的描述似乎是出自他们的想象,而不是我现在从画布上看到的东西。“哇!哇!看看他如何用艺术升华了人类的身体。”“上帝将天堂建造在提香的色彩中。”“他不是一个画家,而是一个奇迹。”他们总是谀词如潮,我有时候会想,提香之所以喜欢小姐当他的模特,是因为她不会用这些拍马屁的话来折磨他,让他有笔转如飞的余裕。

至于这个,他最新的画作——嗯,我会用简单的词句来尽可能清楚地描绘它。

背景就是这个房间——在背景中人们可以见到窗户的一部分,辉煌的落日在天空中散发出光芒,墙壁上是挂毯,墙壁前面有两个花纹华美的衣橱,衣橱旁边有两个婢女,一个跪着,一个站在旁边,两人正在收拾衣服。

但人们虽然看到她们,却不会让眼光在她们身上逗留。因为画的前半部是个裸体的女人,近得人们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她。她倚着一个枕头,躺在铺着红色绣花褥子的床上,身上盖着皱巴巴的被子,她的脚边有一条蜷成一团的小狗正在打盹。她的头发越过肩膀垂下来,左边乳房的粉红色乳头坚硬地挺立着,和后面的黑色天鹅绒帷幕形成了对比,她左手的手指盖住她的阴部。虽然所有这些都足够迷人,而且——从我见过的身体部位判断——完美地再现了小姐的胴体,但连我这样的白痴也觉得这幅画看上去很熟悉,因为维纳斯侧躺着的这个姿势早就广为画家所采用。

不过,如果说这幅画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的脸。我见过的维纳斯要么在睡觉,要么眺望着远方,含蓄地忽略了她正在被人观看的事实,但这个维纳斯,小姐的维纳斯,她是醒着的。她不只是醒着的,还直视着观画者。说到她的眼神——哎,在这里简单的词汇就无法形容了,我脑子里想起一段阿雷蒂诺式的华丽辞章。她的眼神是如此……娇慵,懒洋洋中透露出一丝挑逗,让人分不清她是沉浸在往昔的欢娱之中,抑或正在向即将到来的快乐发出邀请。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表现得很传神。她的脸上没有哪怕一点点羞耻、尴尬或者是忸怩。这位小姐,小姐是如此怡然自得,乃至无论你看着她多久,她都会一直凝望着你。

“怎么样?”

他站在我身后,很不耐烦,似乎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只希望我赶紧说几句,然后就离开,让他能够继续画画。我能怎么说呢?在工作的多数时间里,我为打油诗人鼓掌叫好,为无聊的笑话哈哈大笑,奉承二流的音乐家,阿谀那些以为自己辩才出众的愚蠢的有钱人。可以说我已经越来越不会说真话了。我又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