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恢复得比我快。也可能她只是顾及我的感受。

“你……你刚才提到一个孩子?你说你在穆拉诺岛上看到疏浚船有个孩子?”

“是的……一个孩子。”

“是她生的吗?”

我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是因为那一头白色的卷发?那透明的皮肤?还是她望着我的样子?她本该害怕,但却好奇地看着我,这本身就够让人吃惊的。或者是从她冲进人群以保护那孩子免受伤害的样子看出来的?当时她们的身体抱到了一起,母亲就是那么抱着孩子的,无关乎这些母亲是什么人,无关乎她们的样子有多么古怪或者畸形……

我又说了一次,这次说得更详细了,小姐认真地听着。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她永远不会拥有这些感情。我知道她也想要孩子。哎,她想得很……我已经见过了,女人堕入爱河的时候总渴望有个孩子。这是相思病的一部分,正如人们提到这种疾病时所说的,也许真正的爱人的鸡巴插得很深,点燃了子宫的某些欲望。也许那是对未来的一种许诺,一旦激情消失之后,还能有一些剩下的东西。

未来,她的和我们的,会怎么样呢?

“那么,布西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她将会知道那是你干的,对吧?知道你进了她的房间?”

“是的。”

“你造成的破坏大吗?”

我摇摇头。“很大。”

还有一件事没说。我想起了那些小小的白骨从袋子里掉出来,消失在淤泥之中。

“哈哈!但她不会知道骨头哪里去了。所以——什么?她将会认为骨头在我们手里。”

“是的,我觉得她会这么想。”

“这样的话她就会害怕我们了,怕我们知道她是小偷之后会怎么处置这些骨头。我们确实知道她是小偷了,对吧?天哪,我根本不相信她是这种人,所以我们得弄清楚。”

我想了想。“是的,我敢确定。我认为她和梅拉格莎一起拿走我们的红宝石,并且把它卖掉了。”

“但如果这样的话,她干吗还要回来帮助我们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而且一直以来,她假装成瞎子,以便让我们——和其他人——相信她的能力?”

“是的。”

“那么她是个骗子?”

“是……不是……”我想起了她的笔记本中那些细小的笔迹,那些填满了字和图表的纸张,还有那一排排的瓶子和罐子。“我……我想她治病的本领还是有的。这么多年来她不断钻研,找到了一些治病的方法,还对她不懂的做了试验。”

“那些骨头呢?她用它们来干吗呢?”

“我不知道。她的巫术可是用在你身上的。她给你什么药水来抓住那个小白脸——我说的是福斯卡利——的心啊?”

“没有啦,你搞错了。不是那样的。她帮我的忙,这没错。但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誓言啦,念咒啦之类的,还投了几次豆子预测未来,没有用什么血或者你说的那种圣餐。”这时她的声音很悲哀,“她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哪,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是因为她一直在观察我们,她当然看到了……但她看到的不只是外在的事物,她好像也能看穿人们的心事。”

小姐说得没错。她确实可以。我的心事是什么呢?她能理解吗?但我将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太迟了。

“我告诉你,她看到的可多了,布西诺。你知道有一次她怎么说你吗?她说你是一个应该忘掉自己身上不正常的地方、为自己正常的地方庆祝的人。因为——下面这些话是她亲口说的——生活中有那么多可以享受的事情。”她忘我地笑了起来,“我常常觉得她很勇敢,她的日子过得比你难多了,但依然坚强地生活着。”

我们默默不语。我感觉到她在看着我。

“现在你对她也有所了解了,对吧?你去过她的房间。你看过她的笔记本,发现了她的秘密。你观察过她,看到她和一个孩子在一起,你还能肯定那个孩子是她生的。哎,在我看来,你对她的了解已经很多了,布西诺。”

她看到我眼里的神色吗?我听到她的时候声音有点不对劲吗?人们怎么能够看清自己的症状呢?

“那是你跟踪她的原因吗?因为你一直都有所怀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是。”我低下头,“我……我去是为了向她道谢。因为她救了我的性命。还因为……因为我想……更多地了解她。”

“哎,布西诺,”她温柔地望了我看一会,但无论她看到了什么——我知道她肯定能看出我对疏浚船的感情——她都没有说出来。这让我很惭愧,因为她对我,比我曾经对她的要宽容。

那天我们一直在等待,但我觉得我们俩都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等她前来请求原谅?求我们把骨头还给她?她可能也在等我们去找她,去提出我们的要求。但什么都没发生。屋子外面,城市慢慢恢复了正常。有个来城里参加庆典的热那亚商人到我们家来,他说第二天就要走了,想约小姐当晚和他共进晚餐,因为他在妓女花名册上看到几首新写的、关于她的诗歌。但当她(或者是我)婉言相拒,说晚上已经有约的时候,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我敢说他肯定回家睡觉去了。这座城市庆祝的时间太长了,好像每个人都累了。

我们两人很早就寝,我们都知道第二天早晨我们得去找她。小姐披上了面纱,马切罗送我们去,因为这么多年来,每当我们要找她的时候,都是他划船把口信带到那个广场的面包房。他在一个和那条被堵住的水道隔几座桥的码头把我们放下,然后把船系好等我们回来。

虽然第一声工人钟已经响过了,但街道上的人还是懒洋洋的。有个人把我们推开,从我们身边走过,嘴里喃喃自语地咒骂着。节庆之后,好像城里的人都变得烦躁起来。现在不是跟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因为一吵之下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在一座通往她的屋子后面的桥上,一头乖戾的骡子正拉着一辆车,车上是装满了黑色泔水的木桶。小姐和我都穿得很朴素,但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她很紧张。她很久没有在城里的贫民区走动了,她的优雅和我的体型不可避免地会引来别人的注目。

在那条脏臭的水道中,疏浚工作已经开始了。几个男人站在齐腰的淤泥中,铲起发出恶臭的河泥,他们的嘴巴绑着布,以避开挖掘引起的臭气。这次疏浚要花上几个礼拜。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有两个人抬起头来,其中有一个还不知道喊了什么。现在城里已经没有人愿意去清理这些河道了,所以罪犯就派上了用场:因为有些工作人们宁肯饿肚子也不愿意做。我们匆匆走过桥,走向她家所在的小巷。我数着房子走过去,不过我知道她的房子是哪一座。这时门上没有上锁,不过如果她在里面的话,门闩应该闩上了,就像我第一次来那样。所以当我一伸手就把它推开的时候,我心里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