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镜子的契约(第2/4页)

这个老作家.像审讯犯人的警官那样,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胳膊肘支着桌子,穿着浴衣,架起二郎腿,听着悠一的叙述。

“不要紧,结婚吧。”

“可是,和自己不要的人、怎么能结婚呢7”

“不是玩笑。人呐,和粗木棍、冰箱都能结婚。结婚这玩意儿是人发明的嘛,是人们力所能及的一项工作,不需要欲望之类的东西。至少在近一个世纪里,人们正在忘却根据欲望行事的做法。

请把对方当成芦柴棒、当成坐垫、当成阅店里吊着的牛肉块来考滤一定会引出你的虚假欲望.让对方满意。就傻前面我说过的,教给女人快乐有百害而无一利。赢要紧的是不能给予对方精神的承认。自己这边也不能剩下精神的残渣。是的,不能只把对手考当成物质。这是我长久的苦痛经验告诉我的,就像进澡堂时必须先摘掉手表一样,面对女人,如果不去除精神因素,那么那玩意儿会突然蔫了,成不了事。我没那么干,所以我一生丢了无数的表,我一生都让制造手表的事迫迫着,二十个锈蚀的表集到一块儿,这回出了这本全集。你看过吗?”

“哦,不,还没有。”——青年脸闻上羞红起来。“我觉得俱是有些听懂先生的话了。我也老是想来着,我为什么一次也没想过要女人的事呢。每当想到对于女人是欺骗我精神之爱的时候,我就会倾向于那种考虏欺骗精神本身的想法。现在我也是经常考虑的。为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为什么我的朋友们没有我这样的肉欲和精神的乖戾呢?”

“都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老作家提高嗓门,“可是,不这样考虑问题是青年人的特权呐。”

“可就只有我不一样。”

“这也没什么不好。我想依仗你的这份确信,返老还童哟。”这个狡猾的老人说。

而悠一还是悠一,他自身的秘密素质,他自己那让丑陋苛责的素质,使俊辅不仅有兴趣,还要寄托憧憬,他感到了困惑。可是,悠一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他挑明秘密的这个对手,出卖掉所有的秘密;对这种背叛自己的行为.他却感到了欣喜;就像一个被可恨的主人差遗的卖苗人,经常去自己喜欢的客人那里,将所有的苗都贱卖出去时所感到的那种欣喜。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与康子的关系。

他的父亲和庚子的父亲是老朋友。大学里,悠一的父亲学的是工科。毕业后,作为技术人员担当重任,一直做到菊井财阀的子公司的总经理才死去的。那是昭和十九年夏天的事。康子的父亲,从经济学系毕业后,在菜百货公司任职,现在是那里的专务。根据父亲们以前所订的盟约,悠一到了22岁的那年元旦,和康子订婚。他的冷淡让康子绝望。她到俊辅家里来玩的时候,都是叫悠一出去玩,而叫他不动的日子居多。今年夏天,她终于和悠一两个人来到K镇旅行了。

康子猜测他是否还有其他意中人,为此而烦恼不已。这是对未婚夫的疑团,可是悠一除了扇子没其他女人。

他现在还在一所私立大学里念书。他和患慢性肾炎的母亲和一个女佣三人生活在一起。在这个健全的没落家庭里,他那骂诚的孝心,常常是母亲苦恼的种子。就母亲知道的,恋着这个美青年的女性,除了未婚妻以外还有很多:可他一概不搭理.她以为,这是孩子顾忌到母亲有病缠身或是出于某种经济考虑吧。

“我可没打算把你培养成这种没出息的孩子哟。”这个坦率的母亲说,‘你父亲要是活着,该怎样伤心哟。你父亲从上大学起,就没日没夜地玩女人。后来上了年纪,才会那样安分守己,给了我很大安慰。像你这样年轻轻的不玩女人.将来上了年纪,康子可有罪受喽。瞧你那张脸倒是像受你父亲遗传的花花公子相。真想不到哇,做母亲的,总想早一天看到孙子的脸,不喜欢废子你就赶快毁了那婚约,自己找个喜欢的带回来也可以。和一个人定下来以前,只要不干什么傻事,你挑十个二十个也没关系呀。只是,你妈这病,不知什么时候就微手归西了,还是稍微快点办婚事吧男人不像个男子汉可不成。担心钱不够用?不要紧,就是瘦死、枯死,吃饭的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嘛。这个月,比平时多给你一倍,可别拿学校买书去呀。”

他用那钱去学习舞蹈,舞蹈技术令人吃惊地长进。这种纯艺术的舞蹈,比起眼下那种只好当做上床前难备活动的实用舞蹈来,当然带有一种过于圆滑而寂寞的感觉。瞧着他那压抑情绪的舞姿,人们仿佛看到他美貌的内例,行动能量不断被扼杀的迹象。他参加了舞蹈比赛,还得了三等奖。

三等奖的奖金是二千日元,为了母亲,他想把钱存入母亲号称还有七十万日元的银行存折里,结果发现存款余额惊人的计算错误。母亲因尿里有蛋白,常常卧病在床,存折管理都委托那个慢吞吞的老小姐女佣阿瑶。当母亲问起存款余额时,这个规规定矩的女人总要从上到下细细加一遍再报告的。也就是说,换了新的存折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七十万日元。悠一直下来,已经只有三十五万了。证券收入每月二万左右进帐,最近经济不景气,证券又招不住了。生活费、他的学费、母亲的疗养费.万一住院的住院费等都要筹措,不得已时,看来只有赶快卖掉这还不算狭小的房子。

这个发现竞让悠一大大高兴了一番:以前他做什么都得考虑结婚的义务,房子卖掉后,三人只得住进仅仅容身的小屋子,悠一就可以回避结婚了。他进而管理起家里的财产。他申辩说在学校里学经济学,正好实习;母亲看着这喜欢家计账本,埋头计算的儿子,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事实上,悠一的这一行动,是为了打消前面说过的,母亲那过于直白的说教,拐一份事干干,让母亲免开尊口;那时,她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还在做学生,就喜欢家庭帐本,真是个变态的家伙。”悠一一听,脸都被气歪了。这句憋不住的话说出口,能刺得儿子激奋地跳起来,母亲对这种反应十分满足,但她不知道她话中的哪一部分刺伤了儿子。愤怒把悠一从每天过于单调的加减乘除中解放了出来。他感到母亲践踏儿子浪漫幻想的时刻来到了。那幻想对他来说是无望的幻想,他感到母亲的希望,对于他的绝望是一种侮骡。他这样说:“结婚什么的,岂有此理。这房子非卖掉不可。”

经济窘困的情况被发现了。过去是怕儿子担心,一直瞒着他的。

“说笑话吧,还有七十万的存款呀。”

“缺三十五万呢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