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傍晚远处的火灾(第2/4页)

“大家都和我们一样吧。”

康子说。离开望远镜,她靠在防波墙上,让海风吹拂她那有些晕眩的额头。这时,悠一没做声,他嫉妒妻子的确信。

……悠一从不愉快的回忆中抽回身看着窗外。高地房屋的窗下,电车道与棚户街区的那边,远远可以望见工厂区烟囱林立的地平线。晴朗的日子,大概是烟雾的关系,地平线看上去像是抬高了一二寸。入夜,不知是工厂夜班的灯,还是仅有的霓虹灯反射的关系,那一带天空与地平线相接的部分,像是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可今晚的“红”与以往不一样。天空与地乎线接壤的部分显露出一片殷红。月亮还没有升起,稀疏的星光下,那片段红十分显眼。不仅如此,这远方的“红”飘动起来。带着杏黄色不安的浑浊,看上去像被风扬起的旗帜。

悠一一下子明白了:那里失火了。

火的周围腾起白色的姻。

美青年的眼睛让欲情浸润了。他的肉无精打采地嘎吱嘎吱响起来。不知什么道理,他感到自己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必须跑出去,必须扑灭。他出了大门,学生服上罩了件深藏青的轻型大衣,收了收腰带。他对康子说了声,“忽然想起要去买一本急需的参考书”就走了。

他下了坡。低矮的棚户里漏出灯光,他站在电车线路旁等电车。什么目标也没有,“去市中心吧,”他想。不一会儿,亮得耀眼的电车从街拐角处摇摇晃晃地出现了。座位上都坐满了,没有座的十二三个乘客,靠窗拉着吊下来的皮拉手,不怎么拥挤。悠一靠着车窗,发烧的脸颊迎着夜风。地干线远处的火光,从这里看不见。那真是失火吗?要不,是最凶恶、不祥事件的火把吧?

悠一隔壁窗户旁没有人。下一站,上来了两个男人靠着那车窗。他们只能看到憋一的背。悠一假装没事地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

一个人穿着用旧西装改的灰色茄克衫,看上去近40岁,像个商人。耳朵背后有块小小的伤疤。只有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油光贼亮的。稀稀拉拉的胡须,像杂草一样覆盖在那张土黄色的脸:上。另一个穿着咖啡色西装,小个儿,像个上班族。那张脸让人想起老鼠。可这人白得出奇,近乎所谓苍白。脸上架着副褐色的假龟壳眼镜,更衬托出他脸之苍白。看不出这位的年龄。两人低声诡秘地说着话。那声音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亲密感,像是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什么秘密似的。他们的对话不客气地灌到悠一的耳朵里。

“随后去哪儿?’穿西装的问。

“这两天缺男人嘛。想男孩子啦。这个时候去溜达溜达。”商人似的男子说。

“今天去H公园吗?”

“让人听见了不好。说个‘啪——克’听听。”

“呃,对不起了,能找到好小伙?”

“偶然也有。时间嘛,现在正好。去晚了,净是老外。”

‘好久没去了哟。我也想去看看呀,可今天不行。”

“你我的话,不会道做买卖的白眼。再年轻貌美的话,会让人觉得是来搅和买卖的。”

车轮的咯吱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悠一心里勃然升起一股好奇心。可第一次看到这群同类的丑陋,让他的自尊心大受伤害。他长期培养起来的人间烦恼,让他们的丑陋给惊呆了。“相比之下,”悠一想“桧先生的脸上有年轮般的皱纹。至少是男性的丑陋呀。”

电车到了换乘的车站。茄克男子和同伴告别走到门口。悠一也跟着他下了车。说是好奇心,实在是对自己的一种义务感让他这么干的。

那边十字路口,已经到了较繁华的街角了。他尽可能和茄克衫分开一点距离等着电车。身后一家水果店,明晃晃的电订下,堆满秋天丰富的水果。有葡萄,搽了层灰昭粉末的紫色,与旁边"富有柿”被阳般的光泽相映成趣;有梨。有早上市的青桔子,有苹果。可水果的堆积仿佛像尸体般冷冰冰的。

茄克衫朝这边望了一眼。目光相遇,悠一赶快垂下限帘避开。

那边执拗的、苍蝇股的视线一直不离开悠一。“大概和这家伙上床是命中注定的吧。我没有选择余地吧。”他战战兢兢地想着。这战栗中有一股发馊的甜味儿。

电车来了,悠一起快乘上去。刚才听他们讲话时,大概脸被他们看去了,没被他们当成同类吧。可是,茄克衫男人眼里,燃烧看欲火。在拥挤的电车里.那家伙踮起脚寻找着悠一的侧脸。完整的侧脸,年轻的,具有狼一样的精悍的侧脸,理想的测脸…。·。

悠一把穿着深藏青大衣的宽阔的背朝着他,抬头看着画有红叶,写着“秋天行乐去N温泉”的广告。广告都是千篇一律的。温泉、旅馆、简易住宅、请来休息、没有包房、最好的设备、最低的收费……。一则广告上,画画背影是墙,一个裸体女人和烟缸上悠然腾起烟雾的香烟广告上写着:“请将这份秋夜之思,留在本旅馆。”

这些广告让悠一痛苦。他迫不得已地体会到:这个社会说到底是按异性爱的原理,少数服从多数”那无聊而又永远的原理活动着的。

不一会儿,电车开到市中心,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电车在灯火通明的大楼问穿行。行人很少,行人树幽暗。从车窗里能看到公园里黑黑的、恢复安静的树丛。公园前有一个车站。悠一抢先下去。幸亏有很多人下车。刚才那男人落在了最后。憋一混在其他客人中一起穿过马路,进了公园对面街角上的一家小书店。他拿过一本杂志假装读着,一边朝公园方向张望。那男的在门朝大街的公园厕所前荡来荡去,看得出还在找悠一。

那男的不久便钻进厕所,悠一见了便走出书店,穿过无数小汽车的车流,快步过了马路。厕所前让树荫遮得很阴暗。可那一带似乎有一种蹑手蹑脚的拥挤,一种隐秘的热闹,仿拂正在举行一个看不见的会晤。譬如一般的宴会,窗门紧闭,可带抽泣声的音乐啦,锅碗瓢盆的摩擦声音啦,拔酒瓶塞的声音等隐约传到外回来,让人知道这里有宴会。可这儿却是漂着污臭气的厕所呀。悠一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钻到厕所潮湿阴暗的灯光下。深明此道的朋友,把它叫做“事务所”——这种事务所,有名的在东京有四五个,事务员之问的默契堪称一绝:他们用眼色来代替文件,用小动作来代替打字机,用暗号交换来代替打电话,现在,这个幽暗沉默事务所的日常一切,展现在悠一的眼前。不是说他看见了什么。那里,就这一时刻来说人稍稍多了点,十个左右的男人,暗暗地交换着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