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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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后,他会背冲着我若无其事地走开吧……这是明摆着的事。那么,我岂不是太惨了吗?

在这痛苦的两者择一面前,我曾冥想苦思,烦恼了好几个月,这又会有谁知道呢?自四月下旬天理的春季大祭祀起至五月、六月…漫长的梅雨天气,七月。八月……酷热的夏季,尔后九月,怎么回事,我竞想再次体验一下丈夫弥留之际曾体验过的那种可怕的、激烈的肯定。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在这里,悦子的思考突然转变了。

她又想:尽管如此,我是幸福的。谁都没有权利否定我是幸福的。

……她佯装费劲似的,从和服袖兜里掏出了两双袜子。

“这个,给你。这是昨天在阪急百货公司给你买来的。”

三郎一时摸不着头脑,认真地回头看了看悦子的脸。所谓“摸不着头脑”,毋宁说是悦子的臆测。他的视线里不过是含着单纯的询问而已,毫无疑惑的成分。因为他不理解这个平素冷漠的年长妇女怎么会突然送袜子给他……然后,他觉得长时间沉默等于很不礼貌。于是,他微笑着把沾满泥巴的手在臀部上擦了擦,然后将袜子接了过来。

“谢谢。”

三郎说着,把蹬着运动鞋的双鞋后跟并拢,敬了个礼。他敬礼有个毛病,就是脚后跟很自然就并拢在一起。

“对谁都别说是我给的呀。”悦子说。

于是,他把新袜子随随便便地往裤兜里一揣就走开了…仅此而已。什么事也没有。

难道从昨晚起悦子所渴望的,就是这丁点儿事吗?不,不会是这样的。对悦子来说,这些细节犹如安排仪式一样,是计划周全的,布置紧密的。这些小事,是会在她内心引起什么变化的……云朵飘忽而去。原野上笼罩着阴影,风景简直变成另一种意义的东西……

人生,乍看似乎也存在着这种变化,只要稍微改变看法,就可能变成另一种东西。悦子十分傲慢,她甚至确信自己即令深居简出,也可能产生这种变化。归根结蒂,人的眼睛倘使不化为野猪的眼睛,是完成不了这种变化的……她依然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我们只要还有人的眼睛,无论看法怎样改变,终究只会得出同样的答案。

……然后,这么一天突然忙碌起来。这是离奇的一天。

悦子穿过栗树林,来到了小河畔的草丛茂密的土堤上。近旁架着一座通往杉本家门口的木桥。小河对岸是竹林子。这条小河与沿着灵园流淌的小溪相汇台,立即形成直角,改变水路,向西北的一片稻田流去。

玛基俯视着河面吠叫起来。原来是冲着涉水捞鲫鱼的孩子们吠叫。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咒骂这只塞特种毛猎狗。尽管看不见,却想象出牵狗链的人,照搬父母背地骂人的话,大骂年轻寡妇如何如何。悦子在土堤上一露出身影,孩子们就挥舞着鱼篮跑到对岸的土堤上,狼狈地蹿进了阳光明媚的竹林子里去。在明媚的竹林深处,竹子下边的竹叶含有什么意义似地在摇曳着。也许他们还躲藏在那附近呢…

于是,竹林子那边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不大一会几,邮差出现在木桥上,他从自行车下来,推着车子走了过来。这个四十五六岁的邮差有索取物品的毛病,大家都觉得腻味。

悦子走到桥那边,把电报接过来了。邮差说:没有图章就签字吧。即使在这乡村,签字程度的英语也已经普及了。所以,邮差直勾勾地盯着悦子掏出来的铅笔型的细长圆珠笔。

“这是什么笔?”

“圆珠笔。是便宜货呀!”

“有点特别嘛。让我瞧瞧。”

他一个劲地赞赏,几乎到了张嘴索要了。悦子毫不可惜地将笔送给他,然后拿着弥吉的电报登上了石阶。她觉得挺可笑的。给三郎微不足道的两双袜子竟这么困难,而把圆珠笔给了这个好索要东西的邮差却这么容易。她想:……理应如此嘛。只要不存在爱的话,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能轻松自如。只要不存在爱的话……

杉本家的电话早已连同钢琴一起卖掉了。以电报代替了电话,没什么急事也从大阪发来电报。杉本家的人,即使深夜接到电报,也是不会感到吃惊的。

但是,弥吉展开电报一看,脸上立即露出了喜色。发报人宫原启作是国务大臣,是弥吉的晚辈,是接他班的第二代关西商船公司社长,战争结束后才步入政界的。此刻他为竞选游说,正在九州旅行途中。他有半天小憩,傍晚将要来造访弥吉三四十分钟…令人震惊的是,访问日期就在今天。

赶巧弥吉的房间来了客人,是农业工会的干部。在中午时分还觉得闹热的天气里,这客人却随便把工作服当作薄睡衣披在身上,他是来查核交售粮食物资的。被青年团所占据的前任干部十分腐败,所以今年夏天改选了干部。这客人是新当选的干部之一,他是专程前来聆听旧地主们的高见的。这地方尚属保守党的地盘,他确信当今这样的处世方法是最合时宜的。

他看见弥吉读电报时喜形于色的情形,就询问弥吉有什么佳音。弥吉有点踌躇,好像是这一可喜的秘密,不愿让人轻易打听到了似的。结果,还是不得不坦白出来。过分的克己,对老人的身体是有害的。

“电报说那位叫官原的国务大臣要来访问。是非正式的访问,所以希望不要告诉任何一个村民。他是来休养身心的,倘使兴师动众,让他感到烦恼,我就对不住他了。宫原是我高中时代的低年级同学,他进入关西商船公司比我晚两年呢。”

……客厅里摆设着两张沙发和十一把椅子,很久没有人坐过了,活像等得不耐烦的妇女,洁白的麻布椅套现出的是无可挽回的感情的枯竭。但是,一站在这房间里,不知怎的,悦子就感到心神安宁。晴天里,早晨九点将这房间的所有窗户全部打开,这是她的任务。这么一来,朝东的窗户一齐透进了上午的阳光。在这季节里,阳光大致要照射到弥吉的青铜胸像的脸颊周围这才勉强止住。刚到米殿村时,一天早晨,悦子打开这窗户,不禁愕然。花瓶里养着的油菜花中竟有不计其数的蝴蝶飞了出来。它们仿佛一直屏住气息就等待着这一瞬间,窗扉一敞开,它们便一齐振翅争先飞向户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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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子和美代一起仔细地掸去灰尘,用白蜡抹布揩了揩,再将装着极乐鸟标本的玻璃盒子上的灰尘拂去。尽管如此,渗在家具和柱子上的霉气还是拂除不掉。

“不能设法将这种霉气除掉吗?悦子子一边用抹布揩拭胸像,一边环视了四周,然后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