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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洁莉·穆克赫吉医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停尸间,不只因为她是郡里的法医,也因为当她偶尔到医院楼上去,她会一再地被误认为是医学院的学生,或者更离谱的,少女护工。她只有一米五十几,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不过迈克·巴索雷米看过她为了断定躺在验尸台上的死者的死因把手伸进Y形切口直到手肘的深度。

“死者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是0.12%。”安洁莉说,她在一列X光片中搜寻,抽出一张,走向挂在墙上的看片箱。

法定的酒醉值是百分之零点一,那意味着杰森·安德希尔在从桥上栏杆掉下去之前都喝得烂醉。幸好他没开车,巴索雷米想,幸好他只杀死了自己。

“这里,”法医指着一张X光片说,“你看到了什么?”

“一只脚?”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付你高薪吗?过来这里一下。”安洁莉清出一张工作台,拍了拍台面,“爬上去。”

“我不想……”

“爬上去,巴索雷米。”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桌子,往下望着安洁莉的头顶。“我干吗要这么做?”

“跳。”

巴索雷米在桌上跳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跳下来。”

他摆动手臂,落了下来,落地时呈蹲伏状。“该死,我还是不能飞。”

“你用脚着地,”安洁莉说,“和大多数人往下跳时一样。当我们看到像那样的自杀案,X光片会显示脚跟骨折以及垂直压缩型的脊椎伤,但是这个罹难者身上并没有那种现象。”

“你是想告诉我他不是掉下去的?”

“不,他掉下去了。脑部有对侧外伤,表明是加速度坠落。当一个人头盖骨的后面着地,你会看到脑部前面的损伤,因为头盖骨的前面在后面重击到地面停止时还在继续落下。”

“或许他跳下去时是头着地。”巴索雷米提出意见。

“有趣的是,我也没有看到如果是那样的话会产生的骨折。我给你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安洁莉递了两张照片给他,都是安德希尔的脸。他们完全相同,除了第二张有黑眼圈以及沿着太阳穴到下颚的瘀青。

“安洁莉,你打过死者吗?”

“在他变成尸体之前打才会呈现出来。”安洁莉回答,“这两张照片我间隔了十个小时拍摄。你送他进来,他没有瘀伤……脸部有一部分隐约有出血现象,可能是坠落时造成的。可是他被发现时是侧面着地,血液滞积于这一边的脸可能使挫伤不明显。当他被送进停尸间,仰躺着,血液就均匀地回流了。”她拿下他们看过的X光片,“我在实习时,有具女尸被送进来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有颈部的带状肌有一点出血。到验尸结束,她的脖子上出现了两个明显的手印。”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摔下来时撞到的?”

“我知道你会那么说。看这里。”安洁莉把另一张X光片放进看片箱。

巴索雷米轻轻吹了个口哨:“这是他的脸,嗯?”

“是的。”

他指向头骨太阳穴处的一个裂缝:“那看起来像是裂痕。”

“那是他着地的地方。”安洁莉说,“你看仔细一点。”

巴索雷米眯起眼睛。在颧骨和下颚都有较模糊的细纹裂缝。

“由坠落造成的裂痕会被挨揍引起的细纹阻挡,没有继续裂下去。坠落造成的头部创伤通常在我们戴帽子时的帽缘那一圈的部位。不过,被拳头用力猛击到脸上通常会打到帽缘下面。”

安德希尔太阳穴的裂缝辐射状延伸到眼窝和颧骨,却突然停在那些细如发丝的裂痕那里。

“死者的下巴和肋骨的组织也渗出红血球。”

“那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还来不及显现的瘀伤。表示那里的组织有伤口,可是在血液能够减量,皮肤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之前,死者已经死亡。”

“所以在他决定跳下去之前,他打过架。”巴索雷米说,他的脑子里快速转动着各种可能性。

“你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安洁莉递给他一个显微镜载玻片,上面有很小的碎屑,“这是我们从死者的指甲缝挖出来的碎屑。”

“这是什么?”

“碎屑与桥的栏杆吻合。他的外套背后下端也有一些栏杆的木头碎片。”安洁莉瞥向巴索雷米。“我认为这个孩子不是跳下桥自杀的,”她说,“我想他是被推下去的。”

丹尼尔听到啜泣声,立刻以为是翠克西在哭。自从他们听到杰森自杀的消息后,几天来她动不动就会流泪,吃晚餐时、刷牙时,或看着电视广告时。她牢牢地抓着回忆,丹尼尔不知道该如何撬松,把她带回真实的世界。

他有时候抱她。有时候只是坐在她旁边。他没想阻止她流泪,他没有那个权利。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如果她需要他,他就在她身边。

这一次哭声传来,丹尼尔循声上楼。可是他并没有看到翠克西在哭,他转进自己的房间,发现劳拉坐在地板上,抱着一堆洗干净的衣服。“劳拉?”他问。

她听到她的名字,转过头来,抹了抹湿漉漉的脸颊:“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一直想到他。”

他。丹尼尔的心翻腾。要过多久他才会听到那种话,而不会感觉像被打了一拳?

“只是……”她抹抹眼睛,“只是,他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杰森。知道劳拉不是为了那个跟她睡过的无名男子哭,丹尼尔立刻感到放松多了。但又发现她是为了某个不值得怜悯的人哭,那种放松感随即蒸发。

“我其实很幸运,丹尼尔。”劳拉说,“要是上星期翠克西死了呢?要是……要是你要我搬出去呢?”

丹尼尔伸出手去,把劳拉的头发塞到她耳后。或许你必须差一点失去什么东西,才会知道它的价值。或许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是那样。“我永远不会让你走了。”

劳拉战栗了一下,好像他的话对她造成了冲击:“丹尼尔,我……”

“不必为我们的关系哭,”他说着捏捏她的肩膀,“因为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他感觉劳拉对他点了点头。

“也不必为杰森哭,”丹尼尔说,“因为他该死。”

在此之前他都没有讲出这句话,虽然从劳拉接到那通噩耗电话之前他就那么想了。这正是他画的那种世界:行为会产生结果,报仇和报答是故事的中心。杰森伤害翠克西,因此杰森应该得到惩罚。

劳拉退后,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样?”丹尼尔挑战地说,“我那么想你感到震惊?”

她沉默了一下。“不,”劳拉承认,“只是没想到你会把它说出口。”

巴索雷米进入软件程序看桥上鞋印的照片,拿它和杰森的鞋印比对,完全符合。不过,还有另一个鞋印的鞋底纹路与杰森的不同,可能是嫌疑犯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