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虽然李炳忍痛将修建自引水的功劳安了大半在献策的陆辞头上,但这说到底,只是给一城百姓提供了便利的程度。

且不说起效时日颇短,单是修造时,就因极其依赖周遭的竹木植被这点,而难以被其他地方复制,影响力便被极大地局限了。

李炳虽对此大书特书,但未在朝中掀起多大波澜。

倒不如说,这等小事,还是托了新任省元掺和其中的福,才引起了一阵小小惊奇。

然而也就惊讶这么一小会儿,连皇帝赵恒都很快丧失了兴趣,一脸敷衍地应付着之后的奏对议事了。

唯有寇准傲然而立,眼底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在未至殿试这步前,他素来不会对贡举投以过多关注的。

毕竟在他看来,通过省试者,有超出三成的人会在殿试中遭到黜落,要谈拉拢,显然还为时过早了。

但对于在汴京城中引起不小骚动的新晋省元,陆辞陆摅羽的名字,他纵表现得漠不关心,也不可避免地略有耳闻。

不过,他只知其是个虚岁仅得十七的北人,却不知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辈。

不在其位,已忧其政,一介白身,便已操心邦国命运……

这种以天下为己任,有德能志气,气魄非凡的士人,才当得起‘国士’二字。

这可太对寇准的脾气了。

等下了朝,他回到府上后,还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曲,就为他夫人所奇。

寇夫人一边婷婷立于一旁,等女使替他更衣,一边忍不住问道:“老爷今日瞧着,好似兴致颇佳。”

自被罢相,后又迁任枢密使后,寇准就日日臭着脸色,连皇帝都不给个好脸。

对他这又狂又牛的脾气,赵恒倒是早习惯了。

加上赵恒装神弄鬼久了,不知不觉间闹了个假戏真做,真修起了仙,渐渐多了几分清心寡欲的味道,就更少会和寇准计较。

在寇夫人看来,自家老爷今日这何止是兴致颇佳,与近日的黑脸一比,简直称得上心花怒放了。

寇准笑道:“确实不错。刚好你在,我且问问你,家里可有适婚待嫁的小娘子?”

寇夫人无语片刻,才无奈道:“……你我膝下空虚之事,难道老爷直至今日才知么?”

早些年她还会因此黯然神伤,然夫妇二人历来鹣鲽情深,逐渐地也就释怀了。

寇准抚须大笑:“夫人莫怪,是我高兴糊涂了。”

在见那晏小儿博得官家欢心,平步青云,渐有压制北人的势头久后,终于得知北人之中,出了个才能并具,还有志气的省元陆辞,他当然欢喜。

可算能有个争气的人进来,别老叫那些南人嚣张了。

头个浮现于寇准脑海中的念头,自然就是与趁对方还未一飞冲天前,与其结为姻亲,彻底笼络过来。

可惜他多年来膝下并无子女,想嫁个女儿过去,也变不出个人来。

寇准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暂且只能错失良机了啊!”

在他于府中感叹时,对此自己在早朝中小小的露了一回名的事还一无所知的陆辞,自然也不可能知晓,他险险地逃过了被前宰相、现枢密使的寇准捉婿一劫。

在省试放榜,到殿试将启的这短短十日里,他半天都没闲着,日日沉迷于读诗背诗写诗的死循环中,整个人都快学疯魔了。

一直坚定跟着陆辞的节奏前行的朱说,自不用提,疯得快比陆辞还要厉害。

就连最为散漫的柳七都深受这凝重紧张的气氛感染,没了半点旖旎念头,而是心甘情愿地成日闷在屋里,强攻各种论题。

直到最后一天,陆辞才强迫自己放下所有已近倒背如流的诗集,踏出房门,然后拉着同样学得头昏眼花、精神恍惚的另三人一起,出门踏青去了。

由于陆辞一行人这些天都足不出户,那些聚在门前的冰人也好,好热闹者也好,具都讨了没趣,自行散去了。

偏偏在所有待殿举士人都学得双眼通红的此时,他们来了个反其道而行,联袂出门观光,显然也没人猜到。

当然,陆辞为了自己一行人的人身安全,还是带上了所有健仆,直奔了看街亭去。

由于在每年的三四月份,皇帝都会大方地向汴京市民开放玉津园、金明池与琼林苑等皇家园林,并且分文不取,自然就将大半人流都引了过去。

凡有休暇者,都慕名而去,哪怕人山人海,也一心向之。

于是乎,那些个在二月中下旬时还热闹非凡的城内景观,包括这座看街亭,就一下变得游客寥落,无人光顾了。

这会儿就便宜了陆辞几人。

他们大可独占此亭,随意俯瞰市井百态,民间生息。

柳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腿悠闲翘着,故作埋怨道:“摅羽忽拉我们出门,就是专门来吹吹亭台春风的?”

朱说想也不想地就维护起了陆辞:“凡事皆讲个张弛有度,摅羽兄分明是见我等这些天闷太狠了,才特意带来这里。你若不稀罕吹这春风,大可自行回去。”

滕宗谅啃着软绵绵的蜜糕,倒是毫无意见:“许久没出门了,多坐会儿也好。”

“喂喂喂,”柳七嘴角一抽:“我何时说不吹了?”

说话间,他还故意挪到陆辞身边去,坐到风向的下面。

陆辞懒得理他,朱说则没忍住睨了他一眼,就见柳七笑眯眯地做出吸了一大口气的夸张模样:“哎呀,刚巧让这阵好春风送点省元身上的才气来,叫我沾沾。朱弟你就别来同我抢了吧?”

朱说:“……”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这般死皮赖脸之人!

陆辞闻声回过头来,正见朱说被柳七刺激得不复淡定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不论这回殿试,他们中能有几人得到唱名赐第,这样相聚一起、和睦又悠闲的光景,怕是很难再见了。

柳七忽问:“朱弟此回应试,有几成把握?”

朱说愣了愣,思忖许久,小声答道:“总有五成吧。”

往年殿试落榜者,皆介于三四成间,哪怕不把朱说在省试放榜的排名参照在内,也绝对称得上是保守了。

柳七已不怎么敢逗威严越盛、也越来越不好惹的小饕餮了,便逮着更好捉弄的朱说玩:“那朱弟认为,愚兄上榜的可能,有个几成?”

朱说不假思索道:“九成。”

柳七本以为老看不惯自己一些做派的朱说,会趁此机会损他几句,不想对方在正经问题上,不仅实诚,还很是高看别人。

导致他在得到这意料之外的答案后,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答复,尴尬地卡了壳,半晌才谦虚道:“朱弟谬赞了。真说九成的,只可能是摅羽吧。”

然而朱说立马就道:“摅羽兄自是十成十的能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