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陆知州收到新任命的消息,很快经由厅中人之口,一下传遍了全城。

最初听到这话时,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嗤之以鼻,或付诸一笑。

即使是没啥见识的老百姓,也清楚只要京中没什么大的变动,知州往往是三年才资满迁走的。

陆知州分明才将将在这呆满一年,怎么可能就要调任了?

这么想着,他们只当是个傻子编来吓唬人的笑话听听,还斥责了瞎传这话的那些人几句。

——当官衙发布的公文帖在谯楼的榜上,把这匪夷所思的事儿变成板上钉钉后,所有人顿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惊天噩耗。

怎……怎么能这样啊!

陆知州带给汾州的变化之大,众目皆有所睹,几乎是脱胎换骨的。

眼见着人丁稀零的街道变得日益熙攘,又看着一座座校舍拔高而起,人人渐渐变得富裕起来——尤其是最早一批养鸭的农户,先是得了抗蝗的赏钱,又得了卖鸭的盈利,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别看陆知州年纪轻,模样生得俊俏,但办起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跟以前那些只知混日子而根本不管事的官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要是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没见过这些盼头,那也就罢了。

怎么这会儿就能告诉他们,这有滋有味有奔头的好日子才过几天,就有哪个天杀的就见不得他们好,非在官家耳边进谗言,要将他们的好知州调走了?

公榜边瞬间变得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撇开他们这些‘受害’的且不说,对陆知州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尽管只是市井小民,他们也清楚官员升迁,是最讲究成资这浅显道理的。

一心为民的陆知州在过去的短短一年里,既是造房又是致力改政,叫家家户户的孩子有学上了,种地时收益也更高了,养鸡鸭鹅的也多起来了,据说还准备在来年修那口日益破败的河坝……这不都是一项项实打实的成绩?

万事开头难,陆知州已将最难的开头给启开了,又将最坚实的基础打下了,凭什么果子叫来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走了去!

群情激奋下,自然是听不见那一两个守在公榜边的吏人的竭力解释的。

——“还得去问问,到底是谁害了公祖!”

不知是谁先义愤填膺地嚷嚷了出来,不少人撇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汇作人群,气势非凡地朝官署的方向去了。

陆辞此时既不在设厅、也不在便厅中,而是争分夺秒地外出巡视起了其他校舍的情况,刚巧与这人潮错了开去。

于是首当其冲的,就成了府院中的诸曹官。

面对群众七嘴八舌的指责和质疑,诸位官吏们先是一脸戒备,旋即是一头雾水,等彻底弄清楚事态后,就成了哭笑不得了。

“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啊!”

听得这边闹的大动静,从相邻的签厅里走来看看情况的崇文俊,在听明白后,就忍不住大笑了。

在众人狐疑的瞪视下,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公祖是太得官家看重,才被破格提拔回京,担任东宫身边职官的!听明白了,是升迁!既不是贬谪,也不是平调!”

能以这让常人难以想象的快速晋升,他们所忧虑的‘被人抢去功劳’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崇文俊的身份,还是有不少人晓得的,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然比别人的要有可信度一些。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后,得了‘陆知州并非受奸人迫害’的满意答案的人群,便开始渐渐散去。

他们虽感到万分不舍,但也清楚对于陆辞而言,能在未来的皇帝——太子身边办事,可比在穷乡僻壤任官好多了。

而且能识得他们知州的好,如此重视于他,不也证明了陛下英明么?

这可是绝对的大好事。

既然清楚了陆辞没被人欺负,还扶摇直上,过得很好,他们就不乐意瞎闹事,省得一传出去,反倒给陆知州添麻烦了。

崇文俊以为他们还有得闹呢,不想一个个都散得这么痛快,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经这些人一闹,叫他也跟着有些感伤起来。

唉,好不容易来了个实干派的好长官,他还没来得及一展抱负呢,一眨眼就被调走了。

等陆辞巡视完新校舍的情况,已接近暮时,是休衙的时候了。

他骑着自家的小灰马,慢悠悠地回到官署时,就意外地看见明明到了结束办公的时间,却还有一大群人在里头守着。

陆辞不动声色地勒缰停马,看向满脸笑容的崇文俊,平静问道:“发生何事了?”

崇文俊早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了。如愿得了陆辞亲口问询后,便一五一十地将白日发生之事,统统说了出来。

长官如此得民心,他们作为幕职官的一员,难免感到几分与有荣焉。

——跟崇文俊持相同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

加上一想到陆辞再过三日就要完成交接,启程往汴京去,更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

陆辞听完,只觉压力倍增。

越是受底下人的拥戴,他就越是头疼于自己留下的摊子,将会如何被下位知州接手了。

偏偏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的,除非他有能左右知州任命的权利……但那可是中书省、甚至是陛下的活。

陆辞心里无奈叹息,面上却是莞尔一笑,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为答谢他们如此厚爱,那明日的旬休,不如就不放衙休沐了?”

众人:“…………”

陆辞将他们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扬起,轻松道:“说笑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们该回的也回吧。”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被不时就加个通宵班的陆辞给闹怕了,刚还满心不舍的诸位官员,瞬间一哄而散。

徒留崇文俊一人犹豫不已,最后望着陆辞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还是选择了留下,处理今日的民讼了。

陆辞这一忙,就忙到了子时才休。

听得细微的脚步声,埋首案宗的崇文俊也赶紧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起身道:“陆知州,您是要回了?”

陆辞正心不在焉地披上外衣,此时被他忽然响起的话语所惊动,猛然抬眼望去,见是崇文俊后,锐利的眸光才又重新柔和下来,笑道:“你也留到现在了?”

崇文俊讪讪地笑了笑。

陆辞也未继续调侃他,而是将外衣仔细披好,叮嘱道:“你的差使是在外奔波的多,也较一般人要累上许多。下回不必如此。现快些回去罢,不然卯时视事,你怕是要迟来了。”

得了崇慕的上官的关怀,崇文俊心里暖融融的,笑道:“公祖所言极是,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别看官署大多破败,场屋却是极多,其中就有供官吏居住的小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