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赵祯早有再办制举,擢异等之士的念头,只因他当时仅是监国太子,小夫子又言时机尚未成熟,才不得不暂时搁置。

如今大战将近,而朝中堪用的策略将帅之材,却寥寥无几,不正是制举取士,选拔军谋将帅的最佳时机么?

赵祯越想越觉可行。

据他对小夫子一直拖着不回京的深刻了解,若拿这事正经同对方商量,不仅会被能言善道的前师长给推拒了去,还有打草惊蛇之嫌。

倒不如……

赵祯眼珠子一转,仗着殿中无人,难掩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当陆辞接到那道由知制诰起草、又经皇帝亲笔、再是中书省盖印等完整工序,任命他为制举主考官,即日返京锁院,以定章程卷子等事务的诏书时,整个人都难得地懵了。

滕宗谅看他一副罕有的石化模样,不禁好奇地凑近来瞅了瞅,顿时目瞪口呆:“你不是已做过一回贡举的监试官了么?”

满打满算,这陆狐狸金榜题名,也就过去了八载罢了,怎就积累出主考二度的资历了!

陆辞嘴角抽抽:“那你得问官家去。”

这神奇做法,一看就是出自前学生的手笔,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李迪和寇准,才同意通过这道很是荒谬的诏令的。

滕宗谅既惊奇,又羡慕,啧啧了好久,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这一走,秦州……不,这一整路的军务,又需找谁去?”

“你没看到末尾那段?”陆辞呵呵一笑:“制举期间,秦州事务暂由你与朱弟代为处理,而军务方面,则由公寿与李将军合计。”

尽管朝廷效率偏低,但对于官家很是关心、常常问询的事务,还是不敢过于拖延怠慢的。

不论是十日建城,令西夏如鲠在喉的朱说也好,还是主持营救唃厮啰的计划,建下亲近吐蕃奇功的张亢也罢,都乘上了朝廷正值用人之机的东风,达成了在平时几乎不可思议的官阶官职五连跳。

尽管只是暂代,但一路节度使手里的职务,也有着莫大的份量,是他们平时都不敢想的了。

“那我还真是沾了辞弟的光了。”一想到没人再能把他当牛使唤的美好光景,滕宗谅面上就是抑制不住的喜滋滋,嘴上还假惺惺道:“辞弟尽管安心去罢,我一定替你把这秦州城给看得好好的,绝不掉半块砖瓦。”

陆辞懒得理他那油嘴滑舌,蹙眉盘算一阵,复松了眉头,步履轻快地回家去了。

好在官家虽爱胡来,但在这暂代他职务的人选上还是没考量错,净选了有真才实干,平日又常涉相关政务的,省了陆辞过多交接的功夫。

且诏书中所限定的日子十分临近,这便意味着他行程十分紧迫,除去路途所需,顶多能挤出个两日来做交代了。

陆辞揉了揉眉心,心里再次把突发奇想、还给他额外派发任务的这位小上司给狠狠记了一笔,手底则有条不紊地整理起堆积在木架上的公文来。

待毫不知情的狄青步履轻快地从兵营回来,自然地又要黏上来时,就见心上人一副忙得无暇分神的模样,不由微讶:“……摅羽,这是?”

“你来了?”陆辞头也不抬,直接吩咐道:“来得正好,赶紧替我把最顶上那五堆都小心取下来。”

他个子不比狄青高,置放上去时是踩了小木架的,现一时半会地找不到,当然就把送上门来的这个高个子给利用上了。

狄青想也不想地应下,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老高的几摞公文照原样地搬了下来:“还有哪些?”

“暂时没有了。”陆辞飞快道:“桌上这些,都是已经分好类别的,左边给朱弟和滕兄他们留下,右边的给李将军和公寿。”

狄青一愣:“摅羽是要………?”

陆辞无奈道:“官家令我即日回京支持制举事宜,手头职务,就先分予他们四人代管了。”

前一刻还沉浸在蜜糖中的狄青,这一刻如遭五雷轰顶,目光无神,半晌才缓缓道:“即、即日?”

陆辞:“现是七月上旬,制举却要在八月初二引试,你说急不急?”

狄青:“……”

陆辞勉强分心做了简单解释后,就继续一头栽进了整理的工作中。

单是分文别类还不算难,麻烦的部分在于,他若只是自己处理,其中一些简短备注只做提醒用,便足够清晰。

但落在旁人眼中,显然就不够明白了。

还得一一查出来,再多写些备注才是。

待陆辞忙完这阵狠的,已是深夜。

连晚膳方才都无暇用的他可谓饥肠辘辘,令下仆将一直在灶上热着的膳饭端来。

也就在此时,他才想起边上应该还杵着个人,却不知一直默不吭声这点:“汉臣?”

狄青一副蔫透了的模样,没精打采地坐在一边,闻言恍神道:“唔。”

陆辞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刚陷入两情相悦的幸福还没过多久,就又得分隔两地,狄青哪里还精神得起来?

听公祖一脸莫名地问起,狄青只觉有苦难言。

他艰难地梳理着情绪,才撑起了冷静的神情:“……分别在即,难免有些许不舍。”

陆辞好笑道:“我看你平日久居兵营,哪怕是与我相悦后,回来一趟也鲜少同他们说话,多数时间都是粘着我去了。怎到暂别时,便凭空多出无尽不舍来了?”

狄青怔然。

他仔细品味了一番陆辞的这番话,过了好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公祖!”

他一下想通过来,高兴得连要改称呼这茬都给忘干净了。

陆辞正惫懒地挨靠在这具热乎乎的结实躯体上,闭目养神,毫无防备下,就贴着脑后这忽然提高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一惊一乍作甚?”

陆辞不满地在这枚人肉抱枕那贴着自己腰身两侧、朝外分开的结实大腿上响亮一拍,命令道:“安静躺着。”

“是。”狄青先老老实实地应下后,身体虽是一动不动了,心里却还是万分激动:“公祖的意思是,我也一起去么?”

“废话。”陆辞哭笑不得道:“我不早与你谈论过了,比起文武举,制举之取士法,才更适合你么?”

不仅狄青对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水平有着深刻认知,陆辞辅导他这么些年,既是知道他志不在舞文弄墨,而在军略筹谋,沙场纵横之间,也清楚要考那些讲究风雅韵律的诗词歌赋的话……

狄青怕是得学得万般痛苦,少说也得考个七八回,最后没准还得靠运气,才能当一回‘范进’了。

若走武举的路子,在朝臣眼中又总有低一等之嫌,且本朝重文轻武,也难有坦途走。

相比起来,自然是可挪一半武举、一半文举、最后以‘军谋宏远堪任将帅’科出士的‘挂文职’、走‘武职’的偏锋,最适合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