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宴毕时,在场六人,刚好醉了一半。

杨文广纵使对弄得自己一身酒臭的高继宣百般嫌弃,这会儿也不好弃人于不顾,只得强忍着将这还发酒疯的憨子拎回高家;小皇帝在陆辞的监督下滴酒未沾,且他当时能顺利偷溜出宫,自有内臣在其中帮了把手,林内臣可是早早就在樊楼门口等着了;陆辞则稍麻烦一些,需照顾两个醉鬼。

好在制服一个文弱的柳七并不算难,狄青喝醉后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只要其他人别当着他的面对陆辞做出任何‘出格’举动,他便一副老老实实、正经八百的模样,行为举止仿佛一切如常。

当陆辞将意犹未尽的小皇帝送到一楼大门处时,一身百姓打扮的林内臣即刻笑着迎了上去,在仔细确认过官家安然无恙后,他打心底地松了口气,小声感激道:“多谢陆节度了。”

“份内之事,林内臣不必多礼。”陆辞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并不居功,反而笑道:“林内臣照顾陛下如此费心,想必官家定会记在心里的。”

若换作旁人,哪怕不敢似寇准那样的悍脾气般直接训斥官家,也定然会对皇帝的心血来潮进行奋力劝阻,生怕有个三长两短,就得惹上杀身之祸。

尤其似林内臣这般好不容易熬过常有莫名之举的先帝,混出今日的资辈,却甘冒被究责的风险来实现小官家的愿望,着实难能可贵了。

听得陆辞这话,再看着心愿得偿、难得流露出符合年岁的稚气、这会儿还高高兴兴地东看西看的小皇帝,林内臣不禁笑了一笑,心里一暖:“于我而言,亦是分内之事。”

若非皇帝要出宫去寻的不是别人,而是陆辞,他也不敢放心揽事上身啊。

“时候不早了,益郎快回去吧。”见小皇帝还依依不舍地到处张望,贪恋市井繁荣的模样,陆辞轻叹一声,还是不得不硬起心肠,劝说了这么一句:“若令人发觉,下回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是如此。

许是多了个‘下回’的盼头,同时也意识到事迹败露的严重性,赵祯倏然一脸严肃,再不用林内臣硬着头皮催促了,当机立断地就往前迈开几步:“快走吧!”

林内臣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冲陆辞匆匆递去感谢的一瞥,很快便与赵祯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陆辞微微笑着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再看向留给自己的两个醉汉:一个之后又自顾自地喝了不少,此刻已是醉得稀里糊涂,一脸深情地抱着大门左侧的红柱子唱着抒情小曲,竟还颇为动听,加上三人出众外貌,惹得无数路人善意侧目;一个则是醉时还板着张面孔,似护卫般杵在陆辞的另一侧,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眸紧紧盯着闹腾的柳七,显是警惕他随时会对陆辞伸手乱碰。

陆辞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事到临头,他才后悔没在出门前带上几个家丁,才不得不面临要亲自搬运柳七了。

无可奈何下,他找准时机,径直揽住唱得正过瘾的柳七一肩,另一手牵住还算乖巧的狄青,便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准备往回家的方向走。

结果还没迈出两步,左手牵住的狄青就主动挣开了。

陆辞疑惑道:“青弟?”

只见狄青面无表情地绕到柳七身后,微一俯身,双手不知如何一拨弄,就把人给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当然不是采取多温柔的公主抱姿势,而只将柳七的上身搭在肩头,再用单手随便按住对方软成烂泥的腰,不仅动作粗鲁,面上表情还如受刑般难看。

“……”陆辞眨了眨眼,颇感微妙地看了看被狄青当米袋半扛半抱,下巴迷迷瞪瞪地枕在肩上打酒嗝,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柳七,又看了眼神情肃穆,专注等着他发号施令的狄青,不禁试探着问道:“青弟,你可是酒醒了?”

闻言,狄青乌漆漆的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见他没立即回答,陆辞便知道,这纯粹是狄青见不得自己与柳七‘搂搂抱抱’、醋劲不加掩饰下的结果了。

倒是歪打正着,解了他搬运柳七回家的愁。

大庭广众下,陆辞不好对狄青做出更多亲密举止,只笑着重新牵住狄青空闲那手:“回家了。”

狄青耳尖微抖,捕捉到喜欢听的话,唇角顿时微微上扬。

他一声不吭,步调却极听话地放得不快不慢,手心干燥而滚烫,还在不知不觉地就来了个反客为主,反将陆辞微凉的手背给温柔地包住了。

待三人回到陆宅时,当场就把来迎接的下仆们吓了一跳。

他们完全没看出脸色如常地扛着柳郎主的狄郎主也醉了,手忙脚乱地将满脸通红、还乱七八糟地说着醉话的柳七从狄青身上‘卸’下,送到早备好热汤的房间里去。

“郎主,狄郎主这……”

当看到狄青一直严肃地紧紧握住陆辞的手不放,亦步亦趋地粘得很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出喝醉的还有一人:“可要我们——”

“热汤和干净衣裳都备好了,”陆辞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青弟自有我照顾着,你们顾好柳兄便是。”

“是。”

下仆们齐声应下,掩门离开之前,又悄悄看了看对他们熟视无睹、只专心盯着陆辞看的狄青一眼,相互会心一笑。

虽长得人高马大,但狄郎主到底是个未及弱冠的小郎君啊。

——平日再不爱表述,心里对陆郎主却是喜爱得紧,喝醉之后,就会似孩童般不舍得放手呢。

室内眨眼间只剩二人,陆辞看了眼热气腾腾的浴桶,笑盈盈地望着乖乖坐着、微仰头看站着的他的狄青,不怀好意地问道:“脱衣服的活计,汉臣是想自己来,还是让我帮你的忙呢?”

令萌生恶趣味的陆梨树颇感失望的是,他彻底低估了这朵小海棠对他的‘虔诚’和纯洁了:不管醉时还是醒时,狄青都不曾敢有过‘摅羽替他更衣’的狂妄念头。

在混沌的脑海检测出‘脱’这词后,他就自动起身,一本正经地脱了个精光,还自觉地迈入浴桶之中,只在热汤里露出个脑袋来了。

可惜。

陆辞幽幽地叹了口气,压下心里遗憾,拿起桌上的皂团,就替小恋人搓洗起长发来。

也亏得是醉后,狄青才会这般自然地享受公祖的‘服侍’了。

陆辞虽是头回替人洗发,动作却是无师自通的轻柔从容。

每当细长手指搓了雪白的皂沫,在柔滑的发间按压时,狄青似只被揉了下巴的猫儿般舒服地眯起了眼,喉头轻轻滚动,偶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陆辞听那响动听得有趣,等将手底下的长发上的皂沫冲洗干净后,随手取了干净帕子往上一裹,就笑眯眯地凑到狄青面前:“这般粘人,你莫非真是只狸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