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画(第2/3页)

麻子躺下了,把毛毯拉到肩头。

“是啊,不说这些了。看到这幅画才想起来的。”百子转过身,回来坐到画下面的椅子上,“说起彩虹的画,好像也有广重的亲笔画。在哪儿见过呢?也许在画集里见过。大海上悬挂着细细的彩虹,我想一定画的是洲崎。”

“有各种各样的彩虹的画吧?”

“是的。广重画的洲崎晴岚,是江户八景,所以也并非和琵琶湖没有关系。下次我把广重的画集拿来好吗?”

“好的。”

“洲崎彩虹画,好像画得淡淡的,画得虚无缥缈。”

百子也许是在找话说时才说起广重的画的。

但是,百子回忆起小的时候,麻子也随之回想起小时候的事。

异母姐妹的回忆,不是合一,而是分流的。

姐姐又看着墙上的画,说:“米勒的画有着深厚的力量和强烈的喜悦。我小时从乡下来,见到这幅西洋画,感到进入了与以前不同的洋气而华贵的生活。由于是来到爸爸家里,幼小的我也在心里描绘起彩虹,可是……”

百子想说,那彩虹消失了吧。

即使如此,百子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麻子还被妈妈抱在怀里,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印象。

而且,亲生女儿麻子对继女百子所记住的母亲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印象。

麻子的心里对此也并非没有不合理和奇怪的感觉。

在麻子的内心深处,难道没有潜藏着对于异母姐姐的敌意和嫉妒吗?

小孩子都是只顾以自己为中心,说不定想出什么坏主意。在母亲膝上抱着的对从乡下领回的继女姐姐有些瞧不起的年幼的麻子,是怎么个样子呢?麻子以其儿时的憨厚,没有把对姐姐的轻蔑、憎恶明显地表现出来吧。

正因为麻子自己想不起来,更感到有些厌烦。

“你也想看彩虹的画,可能是由于生病,也可能由于小时候曾经看过妈妈所喜欢的彩虹的画。”百子说。

麻子心里一震,说:“不是。是因为想起了琵琶湖上的冬天的彩虹。”

“冬天的彩虹,不适合你,倒很适合我。你看像米勒画的那样春天的彩虹多好啊。”

“我,也并不像姐姐所想的那样。”

“倒也是。我在你小的时候闯了进来,也许改变了你的性格。我对你说出了我们是异母姊妹以后,你和从前就不一样了。你对我特别体贴。你之所以现在也对别人非常关心体贴,成为过于善良的孩子,其原因也在于此吧。我把实情告诉你有些太早了。”

“不过,想一想妈妈结婚那年和姐姐的年龄,哪个孩子也会知道的吧。”

“是的。”

百子点点头,右手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悄悄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明白年纪小的你的体贴,我曾发誓一生不辜负你。但是,我不行。我死了只剩下骨头以后,也向你道歉。”

“哎唷,姐姐!”

麻子微凹的眼睑在抽动。

百子不能不想到,麻子肋膜的损伤也是由于她体贴人的性情所致。

麻子被夏二邀去打网球,便热衷于这一激烈的运动。麻子无疑是愉快和高兴的,但是似乎是为夏二的喜好而忘我热衷于这一运动的。

麻子没有把自己得病的事告诉夏二,也体现了麻子对他温柔的体贴吧。

百子觉得妹妹很招人怜爱。

但是,百子见到夏二的时候,也没有说妹妹得病的事。这也不一定是她体谅妹妹的心情。

百子虽然知道夏二到家里来是找妹妹的,但是和他一起去博物馆,一起走在路上,也没说麻子住院的事。

夏二没有在百子面前提起麻子的事,百子感到他是难为情。百子的心情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百子到医院去看望麻子,没说见到夏二的事,也没说夏二邀她到京都的家里去的事。

但是,由于麻子不在家,百子整天忙于照顾父亲和安排厨房的活计。

“麻子不在,爸爸就无精打采的。您这样,我不愿意看。爸爸的事总是都托付给麻子,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百子摇着头说,“就是一个汤汁,我也做不出和麻子做的一样的味道。就连这事我也担心,心里不痛快。我和爸爸两个人生活,真受不了,低三下四的。”

百子说着,心底深处摇曳着一簇奇怪的火焰。

继母活着的时候,百子好像在抑制自己,不和父亲来往、亲近。

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就连麻子的病房里有一幅麻子的母亲所喜欢的彩虹的画,百子的心头也忽然掠过一丝这是不是父亲瞒着自己而拿到这里来的疑云。百子感到自己很可怜。

如果麻子不是正在看着她的话,她直想把牙咬得咯咯响。

两三天前发出警报的台风虽然偏离到大海那边,但是从黎明便刮起了大风。

麻子以为声音是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实际上却是银杏的树叶。

银杏的叶子还不是落叶的颜色,才刚刚开始发黄。这样的叶子也许很脆。

这棵银杏树,比医院二层楼的屋顶稍高一些。

一天早晨,树叶落得已经见到树枝了。

那天早晨,竹宫少年很早就来到医院。麻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啊,你怎么了?”

“可以进去吗?”

少年站在门口。

“有风,把门关上。”麻子说。

少年关上了门,却没有走到麻子跟前。

少年背对白色的门扉,脸好像凸出来似的。

“怎么了?你怎么知道这里?”麻子不由一阵心跳。

“向女佣人打听的。”

“是吗?”

“我,藏在你家的墙后等着。我想,女佣人一定会出来办事的。她出来时,我强逼着她问出来的。”

“是吗?”

麻子已经能下床了。她穿着箭翎状花纹丝绸夹衣,坐在床上。

她把脖领和膝盖都掩得紧紧的。

“女佣人说你姐姐在京都,说你住院了……”

“姐姐在京都?”

麻子愣了一下,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是女佣人欺骗了竹宫吧?

但是,听说父亲为夏二的父亲设计的茶室完工,茶室启用时要请父亲去。

父亲曾经安慰似的说过,等麻子病好了一起去京都。麻子想,姐姐可能是先去了吧。

尽管如此,在这大风天的早晨,竹宫到医院来干什么呢?

麻子喜欢扎孩子系的布腰带。麻子连这事也很注意。

“我也想到京都去。”少年说。

也许是被风吹的关系吧,少年的脸有些发红。一直到耳际都像冬天冻的那样粉红。他刚进门时,只有嘴唇是红的。

麻子镇静了一下,说:“到京都见姐姐去?”

“是的。”

“见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