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第2/3页)

“我收到项链了,但是我的东西不是应该还给我吗?和妹妹没关系呀。”

“是的。另外,我还想和麻子小姐告别。”

“告别?告别什么?”

“告别这个人世。”少年说得很干脆。

“是吗?小宫打算去死?”

“是的。”

“你说这话,我是不会吃惊的,所以就到妹妹那想让她吃惊?”

“也并不是。”

“不过,不先到我这来,而是先到妹妹那去告别,难道不奇怪吗?是因为麻子对你有些同情?”

“我不想得到同情。我只是想感谢她。”

“你有什么可感谢麻子的呢?”

“只要她活着,我即使死了也是高兴的。所以,我去看看她的病怎么样了。”

“是吗?”百子心里平静了下来。

“麻子活着你就高兴,这么说你是来杀我的?”

“是的。”

少年点头,清澈的眼睛闪着光。

“我已经什么也不想了。不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是的。也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被你杀了也可以,不过小宫,还是不要杀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曾经多次考虑过,我自己去死。”

“姐姐是在戏弄我。”

“小宫,以前就想对你说的。可是小宫,你有同性恋吧。这我是知道的。你不想去杀和你同性恋的那个人,为什么想来杀我呢?”

竹宫没有回答。

“请你作为一个男人活下去。这就是我与你告别的话。同性恋是不能生孩子的。”

但是,少年没有听清百子的这句话。

“在这里死了,小宫的一生就完了。”

“我是不想被姐姐抛弃的。”

“是吗?那么,为什么打算杀我?还是掐脖子?因为小宫经常要掐我的脖子……”

“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少年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百子的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脖子上。

百子没有反抗。

“姐姐,可以吗?姐姐,如果难受或不愿意,就说。我会把手松开的。”

竹宫的手在颤抖。

“你可真是个滑稽的孩子。让我看看你的脸。”

百子是想到孩子会不会像这个人,才这样说的。

少年从百子的右肩探过头来,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到桌子上。

百子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感到少年手上那实实在在的力量,就好像要把她的喉咙吊起来似的。

“小宫!不行,小宫!”百子嘶哑地喊叫着,“小宫的孩子……我肚子里有小宫的孩子呀!”

当然,少年的手松开了。但是,百子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为自己的这句话而感到羞涩,竹宫也忽然变得可爱起来。

“孩子?”

少年把脸贴在百子的背上。

“说谎。说什么谎话!孩子?我不是孩子吗?”

“小宫不是孩子了。”

百子似乎感到一股暖意从小宫的脸上直渗到自己的后背,心跳得厉害起来。

“我母亲是生我以后死的,可是小宫想在我生孩子之前杀了我?”

百子不由充满了温柔。

“姐姐,你是在撒谎吧。”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撒谎。我是不可能撒这种谎的。”

“嗯——”

少年的脸和手都从百子的身上离开了。

“姐姐,不是我的孩子吧。撒谎!一定不是我的孩子!”

“噢!小宫……”

百子像被泼了一盆水。

“是吧?姐姐,不是我的孩子吧。我还是个孩子呢。”

百子冰冷的心在颤抖。

“是的。是我的孩子。不是小宫的孩子……”

“讨厌。”

竹宫站在那里,从身后五六步看着百子。

“姐姐撒谎。我是不会受骗的。”

他两手捂着脸。

“啊——”

他喊了一声,从房间跑了出去。

百子一动也没动。

百子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启太拥抱,松开以后,心底深处涌起难以形容的憎恶和悲哀的情景。

竹宫少年是由于嫉妒而离去的呢?还是由于卑怯而逃走的呢?

“我还是个孩子呢。”

只有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冷冰冰地留在百子的耳中。

青木的新茶室的客人,只有水原和百子两人。

水原从银阁寺、法然院回来,顺便到这里看看茶室。他不是来谈茶室设计的,但是还是说:“不过,首先从设计者来看,茶室的设计好像也是穿西服进来,不太……”说着,扭头看了一眼百子,“这样,麻子来的话,她也是穿西服……”

“哎呀,主人就这样,茶道礼法也不怎么样。”青木笑着说,“最近在一个家具店听说,喜欢茶道的人多起来了,想要请茶客的人多得很。他们一边看着参考书,一边学做茶道礼法。师傅在洗茶器处——指导。据说那人又高又胖,把锅盖拿起来放下去的时候用力太大,把不知是‘黄濑户’还是‘织部烧’的放锅盖的陶具‘啪’地一声压碎了。”

水原也随声附和地说:“那是蛮力气。真是闻所未闻。”

“是啊。是位东京人。他的大名很快就威震京都。”

“可是,把放锅盖的陶具压碎是常有的事吧。”

“完全不是。即使让你把它压碎,也是压不碎的。”

青木把锅盖往那上面放了两三次,发出很大的声响。

“说起西服,我们问了里千家的师傅,听说现在来师家的客人,男的也几乎都是穿西服。据说在战前,穿西服进师家的门就显得不谐调,没规矩,客人感到有些难为情……”

“可是,据说近来在银座的小流氓中学习茶道也很时髦。小流氓来到银座的家具店,见到志野陶瓷茶碗,问原价多少钱……”

“我们也和他们差不多吧。但是,在战争中孩子被抓走,房屋被烧毁,隐居京都,也想附庸风雅,请人建一个茶室,又爆发了朝鲜战争。”

“但是,利体虽说在桃山时代,也是战国时代以后的人。吉并勇也写过这样的诗。”

“利休的时代没有原子弹。另外,请人设计防空壕也许比茶室更要紧。”

“我作为一个建筑匠,去看了广岛、长崎的惨状。看了那里以后再看京都,走在街上也感到不寒而栗。那些只能一头出入的死胡同,在原子弹爆炸中是最可怕的吧。”

“是啊。那就吃着烫豆腐,老老实实地等着那可怕的事情……”

青木一边点茶一边说。

“南禅寺的豆腐店很近,我经常自己去。坐在荷花已经枯萎的泉水旁边的折凳上,一点一点细细品味,红叶飘落,日暮降临。忘记了附近有自己的家,养成了独斟自饮的怪癖。在茶室也不知不觉迷迷糊糊,自己吐了,真丢脸啊。”

壁龛里挂着《过去现在因果经》。有十八行。水原知道这是青木在京都得到的,说好要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