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第2/3页)

虽然对向竹宫坦率地说出来感到有些为难,但是也不能一直隐瞒到底吧。想和少年分手之后,才发觉自己有了孩子,这也是人生的讽刺。

百子被少年掐住脖子,感到很痛苦,猛然坦白出自己有了孩子,又忽然感到孩子的父亲很可爱了。

百子这才知道竹宫听后很吃惊。他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的吧。

竹宫以前从未怀疑过自己,说:“不是我的孩子。我是不会受骗的。”

但是,竹宫听到那话以后,似乎对自己又有所怀疑。

百子即使做出可信的辩解,也不能切实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知是她的第几个少年的竹宫,也许和以前的西田少年一起,都认为百子是妖妇。竹宫先是怀疑这是比自己年龄大的人的孩子,也许是必然的。

一直在上面蔑视这个少年的百子,由于怀了孕而忽然位置颠倒过来,好像在下面被少年蔑视似的。

百子感到了女人的脆弱。她不堪忍受。

这就像她第一次被启太拥抱,又很快被推开时一样。她想,自己生为一个蒙受男人莫大屈辱的女人,这是命里使然吧。

竹宫逃走,这是可恨的男人的任性。百子正怀着竹宫的孩子。

不生这个孩子,这是女人的自卫,是向男人的报复吧。

百子在医院里收到了麻子的信。

但是,竹宫逃走并没有给人留下麻烦。他死了。也许是逃走了,但是却自己死了。他的死给百子留下了一个谜。

那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吧——也许少年是出于这一疑惑和嫉妒而自杀的。

竹宫断然说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许是出于羞怯,实际上不是怀疑百子。也许是出于对当父亲的惊讶和恐惧,从而自我消灭了。

“是姐姐自己的孩子。我是幻影,或是幽灵。”

少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他不是人世上的人似的。

由于百子没有想到竹宫是自己的孩子的父亲,因而感到自己得了一个像圣母玛利亚受孕似的奇迹般的孩子。

由于百子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母亲,所以说像奇迹一般。

百子对自己的怀孕毫无思想准备,在惊愕和困惑之中感到自己像圣母,因而在京都的旅馆里听到竹宫少年的话,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百子住进医院,是启太的父亲办理的。

“百子小姐,哪儿感到不好吧。好像是太累了。在京都病了的话,由我负责。我有一个老朋友是名医,在这顺便进行一次健康诊断吧。”青木很自然地说。

水原也随声附和地说:“是啊。那么健康的麻子也伤了肋膜……”

青木领着医生来到旅馆,约好明天去医院。百子抬不起头来。

医生说,怀疑肺和肾脏有问题,而且是极度神经疲劳,要住三四天院,仔细检查一下。医生没有立即说是怀孕。年龄大的医生有经验,为了不让百子难堪,让她自然而然地领会到,现在说她怀孕是不合适的。

百子也感觉到了启太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大人们谈话上的技巧。这些人都很坦然。他们明白,肺也罢,肾脏也罢,只不过是最初的借口而已。

青木和水原对百子的怀孕和手术都没有过问。百子想,真不愧是善于办事的人啊。两人都佯装不知。在手术前后的日子里,也没有给百子打电话。

这是为了把事情掩盖过去。

百子这才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完全是个孩子,到底比不上大人。大人的这种策略总是给百子以强烈的冲击。百子现在很疲劳。失去了孩子,更使她茫然若失。

医生说百子神经疲劳,这一点恐怕是说对了。

百子在医院用的被褥和衣服,都是从青木家借来的。

“这是我死去的妻子的东西,已经放了好久,现在派上用场了。我说要尽量找一些鲜艳的衣服,可是很抱歉,因为是过去的东西,都很素淡。但是,那老式的花样,现代人穿上也还可以吧。”

青木说着,看了看百子的打扮。

青木的儿子战死了,他的儿子的女人怀了一个男孩儿的孩子。青木像对亲人般予以关照。百子对这些并不甚了然。

但是,百子自己本打算隐瞒起来,可一想到父亲和青木都知道自己怀了孕,可能在背地里商量什么吧。因而羞于见到青木。

百子怀孕以后,不知为什么,那女人的羞涩使她变得温和起来,人工流产后,仍保留着这种温和。

水原回东京也延期了。

其原因与其说是由于百子住院,毋宁说更重要的是由于竹宫自杀。

百子很后悔:早知再稍过些时候竹宫就死去的话,让这个少年的孩子出生就好了。

这种无法挽回的寂寞,又怎么说啊!

是百子腹中的孩子的死引发了其父亲竹宫的死吧——这一奇怪的疑惑、神秘的恐怖,像刑罚一般纠缠着百子。

“姐姐,不要抛弃我呀。”

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似的挂在嘴边的少年,已经成了无法抛弃的人了。

无论是竹宫为爱百子而死,还是为恨百子而死,或者在旁人看来,无论是百子和少年调情,还是百子玩弄少年,现在,所有这一切只能由活着的人肩负着了。

竹宫也和启太一样了。或者说,竹宫也和百子死去的母亲一样了。死去的人没有创伤,心灵的创伤仅仅属于活着的人。

百子本该三四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身体忽然衰弱下来,这使医生很吃惊。

神经疲劳,医生的这一最初的诊断,后来似乎竟成了真的。好像以前强行支撑着,现在忽然瘫软下来。

水原往医院打了电话,说后天回东京,所以要去医院看望一下。

“请不要来。请求你,请不要来……”百子再三说道。

“是嘛。可是,不去见见你就回去是不行的。喂喂,我不放心啊。”

“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不想见人,请让我安静一下,您理解吗?爸爸,请原谅……”

“是吗?反正也要回来接你的,现在就算了。如果我由于工作关系不能来的话,就让麻子来。”

“麻子?喂喂,我不喜欢麻子。我,自己能回去。”

“那,你就自己回去吧。但是,要责怪你的吧,你没想到吗?”

“没关系。如果责怪的话,我自己责怪自己好了……”

“这样的事……打电话不行。我还是要去。”

“不要来。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孩子……”

父亲好像吃了一惊,电话听筒里忽然没有声音了。

“喂喂,现在,我和爸爸见面,嘴上又要说些讨嫌的话,自己也不愿意。”

父亲同意不去了。

水原回东京的第二天,启太的父亲来到医院。

没有时间涂口红的百子,嘴唇失去了颜色,脸颊也有些发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