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初,一更天。

“王妃回来了。”海棠阁的丫鬟们簇在门口,有端着菜饭果茶、有端着梳洗的热水,预备着等王妃回来。

梅洛摆了摆手,“不吃饭了,喝点水。”

“是。”

茶水很快递到了梅洛手上,她坐在炕床上喝了一口,等温润的红茶顺着喉管熨烫全身后,呼出了一声疲惫的浊气。

“今天可是累着主子了。”秋石给她捶腿,“要帮着给清侧妃迁居不说,还安抚了她好一阵,她们两边斗法,却苦了您了。”

梅洛轻叹着摇头,“白芍原来是不琢磨旁人的,她聪明,知道该把心思花在谁身上,只要抓住了王爷,魍魉鬼魅自然不打而退。可是这一次……”

她又叹了口气,捏着盖子去了去浮茶,润了口嗓子。

“这不正好。”秋石道,“清莹是尚书之女,很得王爷看重,假以时日若是怀了孩子,府里的管事迟早会落入她的手中,她可不是秋白芍那样的无根浮萍,到时候主子还得看她的脸色。”

梅洛放下了茶,“一时而已,你不见她连侧妃的分位都没降么。王爷让我瞒着,可她父亲早晚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自会为女儿讨公道。只要王爷还需要户部一日,清莹就必然可以卷土重来。王爷是个成大事的,到时候指不定白芍又要被委屈了。”

“那……”

梅洛抬手,止住了秋石的话,眉间疲倦。

“乏了,歇了吧。”

“是。”

“对了,”她倏地脚步一顿,问道,“白芍的娘亲病得如何了?”

“听院判大人说,已经基本无碍了,再吃一个月的药补补元气就行,毕竟咳了那么多血呢。”

“那就好。”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山参血燕不要停,我记得母亲那里还有一株雪莲……总归我们有什么送什么,她可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是,奴婢省的。”秋石应道,上前为梅洛卸去了头饰衣裳。那华发垂下,散发着淡淡的银桂香气,秋石忍不住叹了一句,“王妃还是做二姑娘的时候自在快活。”

“哪能总是个姑娘呀。”梅洛笑了下,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和王公贵胄沾上关系的女人里,我的日子也实在是不算差了。”

“奴婢知道。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太提心吊胆了。”秋石垂眸,瞌下了满眼酸楚。

……

清莹一事,让后院众人见识到了秋白芍的手段,柳氏禁足,清莹迁居半废,余下的莺莺燕燕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这番手段不见得多么高明细致,可正是这样,更令人不寒而栗。秋白芍随口的一句话就能让清莹柳氏禁足,随便地略施小计,王爷连查都不查便站在了她这方。

秋白芍的荣宠太盛,心思也太毒,她的背后早已不是什么药铺老板、什么秦淮歌妓,而是当朝三王爷尉迟砺。

为避其锋芒,余下的侍妾们再不敢有任何的言语,甚至路上遇见了秋白芍时,都低头避让。一时间,她在王府之中风头无两。

但秋白芍对此并不全然满意。

“薏儿,你有没有觉得梅姐姐这些日子对我冷淡了许多。”

忌惮她的或许不只是侍妾,还有本就摇摇欲坠的三王妃。

薏儿正坐在小凳上帮秋白芍包银子,那是下月用来赏赐各院侍妾的。

听到这话,她仔细想了想,“没有吧,王妃对您比对别的姨娘亲热多了,这几日王妃不是说她病了吗,怕传了病气给您,才不让您过去的,主子您别多想。”

“是么。”秋白芍捻了捻眉间的猫眼,她眼神放空,无神地望着桌上的针线盒子。这几日她读不进书,又捡起了女工,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本想给尉迟砺绣个物件,可几次都作罢了,心中烦闷;想给自己做,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左右她什么也不缺,不必把时间费在这种事上。

“可我总觉得,她是不想见我。”她喃喃自语。

薏儿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主子,那些姨娘都在传,是您……”她小声道,“清莹和王妃是故交,那些风言风语大概传到王妃耳中了。”

秋白芍半瞌了眼眸。

哪里需要传,梅姐姐是个通透的人,连那些姨娘都能猜出三分的事情,她怎么会想不到。

“侧王妃,您该用药了。”外头有小丫头走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汁,薏儿接了手,试了试温度,对着秋白芍露出了讨喜的笑来,“好啦主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咱们有个小郡主小世子才是正经事,快把坐子汤喝了吧。”

坐子汤……

秋白芍眼神微移,她盯着面前这碗太医开的坐子汤,倏地想起了什么。

“你是担心我有孕?”

“我不喝!”她突然尖叫了起来,脱口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瞳孔收缩,惊惧得弓起了脊背。

薏儿被她这幅神情吓到了,惊疑地问,“主子您说什么?这可是王爷特意让太医给您开的,就是为了让您早日…”

秋白芍回神,她抚着胸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我等会儿再喝。”这一次的语调平静了许多,她瞟了眼一旁站着的丫鬟,“都下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薏儿扭头,对上了同样茫然的丫鬟,催促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待人离开,秋白芍立即站了起来,她夺过薏儿手中的药碗,干脆利落地倒进了窗口的盆栽中。黑色的药汁渗进黑色的土里,很快消失不见。

“主子!”薏儿大惊,“您这是做什么?”

“以后这药我不喝了。”秋白芍望着吸收了药汁的土壤,那双柳眸阴沉着,可她嘴角又是笑的,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你去太医院,找院判,让他给我开两个月的避子药。”她伸手,拨弄着兰草的长叶,郁郁葱葱,看得人心满意足,“一定要找院判,告诉他,是秋侧妃要的。”

薏儿睁眼,“主子,您要给清莹喝啊?”

“不是给清莹,是我自己要喝。”她说着,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离经叛道的狂言,自顾自地道,“院判是梅姐姐的外祖,我要让梅姐姐知道,我为了她,连孩子都能不要。”

那双柳眸的深处燃烧着令人惊愕的幽火,没有那么炽热、没有那么张扬。它幽幽地燃烧着,内敛低调的滚烫,缓慢优雅地向着深处蚕食,触目惊心,诡异至极,把清明的理智灼烧成不可理喻的疯狂。

“主子!”薏儿震惊地攥住了秋白芍的袖子,“您…”她咽下即将脱口的那句“你疯了吗”,勉强用委婉的话来替换,“避子汤这种东西是伤身的,喝上两个月,万一伤了身子,您到时候就是再想要孩子也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