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7页)

“哦,我会放心的。在这个勾心斗角、大鱼吃小鱼的城市里混日子,就得有一点儿运气、勇气和娘胎里带来的小才气。伙计,我生来就具备这三点。说实话,我是一个第七个儿子的第七个儿子出世的时候胎膜遮住了两只眼睛靠黑猫的骨头和征服王约翰牌大麻以及油腻的蔬菜养大——”他眼睛闪闪发光,嘴唇急速地牵动,流利而夸张地说。“你懂我的话吗,老弟?”

“你说得太快了,”我说着,笑了起来。

“行,我说慢点儿,我给你说顺口溜好了,但是我不会骂你的——我的名字叫彼得·惠特斯特劳,我是魔王撒旦独一无二的女婿,好,这些词儿得发卷舌音!你这个家伙是南方来的,是不是?”他说着,像熊那样把头歪向一边。

“是的,”我说。

“好啦,你听清楚!我的名字叫布鲁,我要用一把音叉和你比一下。费菲弗芬9。谁想射中撒旦的人?老天爷斯廷杰罗!”

他的话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嘻嘻地笑了出来。我喜欢他的话,尽管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从小就知道这玩意儿,可是后来忘掉了;我在上学以前就会了……

“你懂我的话吗,老弟?”他笑了。“呃,可是什么时候来看看我,我是一个钢琴演奏人,一个浪荡子,一个喝威士忌的酒徒,一个徘徊街头寻找职业的人。我会教你一些有用的坏习惯。你会需要它们的。祝你顺利,”他说。

“再见,”我回答道,看着他离开。我注视着他推着车子绕过通向山顶的拐角,低低地压在车把上,他的嗓音扬了起来,然后又低下去,这说明他开始下坡了。

她的脚像猴子的脚

腿,腿像一条疯了的

叭喇狗的腿……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想着。我一生都听着这支歌,但是突然之间我觉得它不可思议。这是说的一个女人,还是某一种狮身人面像那样的奇怪的动物呢?肯定是说他的妻子,也许算不上妻子,只有她才适合那种描述。而且为什么要用这种相互矛盾的词句来形容随便什么人呢?它是狮身人面像吗?这个穿卓别林式裤子,干巴巴的脏老头儿爱她,还是恨她,或者只是唱唱而已呢?不管怎样,什么样的女人能够爱上一个像他那样肮脏的人呢?如果她像歌词描绘的那么令人厌恶,即使是他又怎么会爱上她呢?我边想边走。也许每个人都爱什么人;这我不知道。我不能多想爱情;为了走得远些,你就得离开大家,而且在我面前回到学校去的道路是漫长的。我放开大步向前走去,听到那个拉车人的歌声这时变成一种孤单的、音调重浊的口哨声,它在每个词组的结尾转成颤抖的、调子忧伤的谐音。在那颤振的、突然下降的口哨声中,又传来一列火车在凄凉的夜晚孤独地高速前进的声音。他是撒旦的女婿,看,他是一个能够吹三种音调的谐音的人……该死,我想,他们真是难言的民族啊!我说不上那突然掠过心头的思绪是引以自豪的,还是令人厌恶的。

在拐角处,我走进一家杂货店,在柜台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有几个人正在吃东西。一只只盛着咖啡的球形玻璃杯煨在蓝色的火焰上。我看着那个伙计打开烤架的门,把一条条精肉片翻个面,然后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这时一阵在油里煎着的熏猪肉的香味深深地钻进我的胃里。柜台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广告画,画里一个晒得黑黑的金发的女大学生朝下微笑着,邀请所有的人喝一客可口可乐。那伙计走过来了。

“我给你送来点好东西,”他说着,在我面前放了一杯水。“要不要一份饭?”

“都有些什么呢?”

“有猪排,麦片,一只鸡蛋,热乎乎的软饼,还有咖啡!”他俯身在柜台上,那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瞧,那该使你感兴趣了吧,孩子。难道大家都能看出我是南方人吗?

“我要桔汁、烤面包和咖啡,”我冷淡地说。

他摇摇头。“你骗我,”他说着,使劲把两片面包放进烤面包的电炉里去。“我敢发誓,你是一个爱吃猪排的人。桔汁要大杯还是小杯?”

“来大的,”我说。

当他把一只桔子切成薄片的时候,我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想我该要那份饭,然后站起身来走掉。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呢?

一颗桔子核浮在玻璃杯口边的一层黏稠的果肉中。我用调羹把它舀出来,然后喝下酸溜溜的饮料,心里为着没有要猪排和麦片而感到得意。这是一种克制的行为,一种变化的征兆,而这会逐渐支配我,并使我成为一个更加老练的人而回到大学里去。我将会基本上是老样子,我一面想,一面搅着咖啡,可是有些微妙的变化,能够激起那些从来没有到过北方的人的好奇心。在大学里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的样子,那往往是有好处的,尤其是你想担任主要角色的话。这会使得别人谈论你,揣测你是怎样一个人。当然我得小心行事,不要像一个北方的黑人那样说得太多;他们是不喜欢那一套的。我想着,微笑了起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他们暗示,这样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会增加藏在表面之下的广泛和神秘的意义。他们会喜欢那样的。而且你把事情说得愈含糊,那就愈好。你得使他们不停地猜测——就像他们猜测布莱索博士那样:布莱索博士在纽约逗留作客的时候,是住在一家豪华的白人旅馆里吗?他是不是和校董们一起参加各种酒会?而他又怎样行事呢?

“老兄,我敢断定他过得痛快。他们对我说,老博士一到纽约就闯红灯。说他喝上好的红色威士忌酒,抽高级的黑色雪茄烟,把在学校里的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黑人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们还说他到北方以后,要别人叫他布莱索博士先生。”

当这段谈话在我的脑子里重新出现时,我微笑起来,感到心情舒畅。也许我被打发离开学校是件大好事。我已经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在这以前,学校里的一切流言蜚语似乎纯粹是恶意的、无礼的;现在我可明白布莱索博士的有利地位了。不管我们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总是在我们的脑子里转。那是领导人员的一种诀窍。我此刻想起它,这是令人奇怪的;因为尽管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可是仿佛我是一直知道似的。只是从学校到这里的距离似乎使它变得明确起来了,肯定起来了,而且我可以毫无顾虑地考虑这个问题了。在这里,它就像我此刻放在柜台上付早饭钱的硬币那样容易到手。饭钱一共一角五分,当我在口袋里摸索着寻找一枚五分硬币的时候,我取出了另一枚一角的硬币。这时我心里想,我们中的一个人给他们中的一个人付小费,会不会是一种侮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