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后来的两天里,我认识到逃避的坏处,因为你根本逃不掉。逃避暂时让你受益,但却付出了痛苦的代价。亨利和我依然亲切,也还深爱着,但我们之间总笼罩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而之前是欢欣鼓舞的。不论我们到哪儿,我们都拉着手,面带笑容。我们喝茶时会递给对方牛奶和糖。我们简直就是一对订了婚的情侣的最佳代表,但我们再也没有放声大笑过。我们不再咧着嘴笑或逗乐了。我们没有忘记自己,我们忘情地接吻。我们仍旧很亲密,但我们之间有了一道黑色的深渊。

我明白他在生闷气,因为他没能劝服我,他不了解我的过去。我们谈论未来时,语气是充满光明的,但话语不再真实。我们所说的话是模模糊糊的,因为有太多未知,太多未能说出口的内容。我们处于一种可怕的半衰期。我对背叛奥芮莉亚仍旧感到不舒服,但让我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亨利比之前我跟他之间的一切都进展顺利时更加困难。我想我是在等待,直到我们又找回自己,到那时我再决定,但我们之间越来越拘谨了,我感觉一天比一天窒息,我只不过是在徒劳地推迟奥芮莉亚安排的追踪之旅。我对此感到内疚。我也对亨利感到内疚。我觉得,就像在哈特威利庄园时一样,既可怜,又让人讨厌。

花些时间远离他对我来说成了一种安慰。即使里弗索普太太对我要求参加她的纸牌聚会感到惊奇,她也没表示出来。就这样,我发现我再次跟昆廷·加兰独处了。

他来玩凯纳斯特纸牌游戏时到得很早,我不明白原因,但里弗索普太太对此很不满,因为在其他人到来之前,她还有事要做呢。她跟他这么说完便扬长而去,把我们两人单独扔在了会客厅里。我用厚厚的草莓色披肩裹住肩膀。现在是五月了,所以房间里下午没有炉火,房间里更加清冷了。也许那只是我的心境如此。

他打扮得很完美,穿着深蓝色的夹克和剪裁得体的奶油色长裤。上衣的颜色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更蓝了。他佩戴了一个浅蓝色的领结和配套的浅蓝色手套。他正在把它取下来,优雅地逐一露出指尖。我想找点事缓解冷场,就按铃要了茶水。

我们开了几句没意思的玩笑,都没有去理会放在银盘子里的茶,然后他冲我微微一笑。

“雪诺小姐,我能跟您直率地谈话吗?我担心最近的事断送了我们先前单纯的友谊,我为此感到遗憾。如果我知道损失会这么大,就不会提了。不过,我愿意成为您真正的朋友。行吗?”

我不记得我们有过单纯的友谊。我对他只有敬畏,但我说了“好的,当然”。

“那么,请见谅,您一切都还好吗?您看起来有些疲倦,有点……不安。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事情,请告诉我。”

我看起来疲倦,这一点不奇怪。亨利第一次告诉我他爱我时,欣喜驱走了疲倦。现在,我又因为那老问题难以入眠了。哈特威利庄园的记忆召唤着我的心灵。我睡一阵儿,醒一阵儿,做着各种奇怪的梦。我已经好几晚没睡好了。

“我只是累了,加兰先生。你是不是想起了我跟您讲的私事?不久我就必须继续前进?”

“是的。”

我突然很想向什么人倾诉一下,跟任何人都行。“啊,时间在逼近,事情有些……微妙。您说得没错,我有些不安。我发现无法决定行动的路线,这让我感到很惊讶。”

“您的绅士朋友,他同意您走吗?”

“您正好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加兰先生。亨利希望跟我一起去,他不愿让我单独旅行。”

“我想他自然不愿意跟您分离。对一个年轻淑女来说,像您那样独自旅行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哦,尽管我个人并不那么认为,但也许他是很传统的那类人?”

“我不认为那是礼节的问题,我相信他关心我的幸福。而且,我相信他很伤心,因为我不想告诉他关于这件事的更多内容。”

“但是你说过这是个秘密?”

“没错!”我颇为失望地大叫起来。

“那就没有必要说。应该保守秘密。尤其,也许是两位女士之间的秘密。”他温柔地笑了,“如果他是您的真命天子,雪诺小姐,他会在这件事上尊重您的隐私的。”

“谢谢您,加兰先生。您真是太善良了。”

我感到轻松多了,不再觉得自己是不可理喻的了。我之所以允许他安慰我,可能就是因为我需要相信自己并非不可理喻。我甚至允许自己这么想——有那么一个狂野的瞬间——也许加兰先生才是我的真命天子。毕竟,如果那人无条件地尊重奥芮莉亚的秘密,并且不强迫我,我会感到轻松些。但是,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爱的人是亨利。

不一会儿,其他客人陆续到齐了。我希望即便是这种无聊的游戏也能让我稍微散散心。完全没有。我在想着亨利这两天就要去里士满了,而我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纸牌出得很慢。加兰先生赢了每一手牌。里弗索普太太发着牢骚。谈话断断续续,我知道我沉郁的情绪毫无助益。外面,五月的夜晚正送走午后时光,丝绸般的黑夜正在降临,我声称头痛,决定去呼吸下新鲜空气。我很高兴加兰先生没提出要陪我去。

我走在克雷森特广场上,记起遇到亨利的那一天。天下着瓢泼大雨,软帽湿淋淋的。我站在这个特别的地方,注视着巴斯——我已经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开始那几天,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煎熬。如今时候到了,我却不情愿离开。我站在最后一缕落日余晖里,看着那轮初夏的新月。奥芮莉亚的追踪被搁置着,感觉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我强迫自己呼吸,思考。我告诉自己我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即使是最困难的决定,也由我自己来做主。除非我做不了决定。我不能选择。放弃追踪的内疚感当然折磨着我,给我生活里也许会发生的所有美好事物都蒙上了阴影。但我不能离开亨利,我不能冒着失去他的风险。我想和他一起去里士满。我要和他一起去里士满……在那么一刻,这个想法就像海市蜃楼一样闪现在我眼前。可是……

我告诉自己,除非我想好了如何行动,否则我就不回哈德斯宅邸。夜色越来越浓了。

一个戴着宽边软帽的陌生人从我身旁走过,用鹰一样的目光盯着我,我知道一个人待在外边太愚蠢了,便又一次屈从于优柔寡断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就要做出决定。

我迅速往回走,当那房子隐隐呈现在我眼前时,我才安心了些,那些尖塔耸立依旧!但是我的放松转瞬即逝。里弗索普太太弓着腰在大厅里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走着,看到我时带着暴躁的眼神向我迅猛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