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场威司敏斯特一条街⑥

两绅士分别自二门上。

绅士甲

走得这么快,上哪里去?

绅士乙

上帝保佑您,到威司敏斯特大厅⑦,去打听打听伟大的勃金汉公爵怎样发落了。

绅士甲

先生,我告诉您吧,您不必白费气力了。一切都已完毕,只剩把犯人领回来这一仪式了。

绅士乙

您从那儿来么?

绅士甲

我可不是从那儿来么!

绅士乙

请说说发生的情况吧。

绅士甲

您一下子也会猜到的。

绅士乙

是证明他有罪吗?

绅士甲

那还用说,而且还判了罪。

绅士乙

可惜啊!

绅士甲

还有更多的人也觉得可惜呢。

绅士乙

但是请问,审判是怎样进行的呢?

绅士甲

我可以简单地跟您说一说。伟大的公爵来到了法庭,对于对他提出的控诉,他自始至终表示不服,并且提出许多强有力的理由,证明法律的无效。但是国王的检察官根据各证人的口供、笔供、证件,证明他是有罪的。公爵就要求提证人当面质对,出庭的反面证人有他的总管,他的私人牧师吉尔伯特-帕克先生,他的忏悔僧约翰-卡尔,还有那制造这次灾祸的魔鬼和尚霍普金斯。

绅士乙

霍普金斯就是那用预言煽惑公爵的人。

绅士甲

就是他。这些人都提出强烈的控诉,公爵力图给自己开脱,当然不成功,因此本应和他平起平坐的那些贵族根据这些证明就判决他犯了叛君之罪。公爵为了保卫自己生命,又引经据典,侃侃陈词,但是他的话只能引起人们对他的怜悯,或被人抛在脑后。

绅士乙

这以后,他的态度又如何呢?

绅士甲

后来,人们又把他领到法庭上来听他自己的丧钟——他的判决词,他听了以后,心里十分痛苦,汗下如雨。他怒气冲冲、带着敌意、仓猝地说了几句话。但是随后他就控制住了自己,表现出一种可爱的、十分高贵的忍耐精神,一直到结束。

绅士乙

我看他现在也并不怕死。

绅士甲

他的确不怕死,当时他也不像个女人似的表示怕死。他可能对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有些痛心。

绅士乙

的确,红衣主教是这场灾祸的根由。

绅士甲

根据大家的揣测,这是很可能的。先是吉尔台尔的失宠,他的爱尔兰总督的职务被撤除了;接着萨立伯爵被调去接任,匆匆忙忙地,唯恐怕他援助他的岳父。

绅士乙

这种政治手段是有深谋和恶意的。

绅士甲

等他回来,他肯定是要报复的。人人都注意到:凡是国王宠爱的人,红衣主教必定立刻派他个职务,而且总是远远地离开宫廷。

绅士乙

平民们无不恨之入骨,凭良心说,人人都愿他葬身百尺深渊。而这位公爵呢,大家都爱戴、崇拜,把他叫做宽厚的勃金汉,全体尊贵的贵族的一面镜子——

绅士甲

先生,站在那儿,不要动;看看你方才谈到的、被颠覆了的贵族吧。

勃金汉自审判庭上;持钺卫兵前导,钺刃向勃金汉;两旁卫兵各持戈;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尼古拉斯-浮士爵士、威廉-山兹勋爵、平民等随上。

绅士乙

让我们靠近一点来看看他。

勃金汉

全体善良的人们,你们从老远来到这里来对我表示同情,请听听我说些什么,听完了,你们就回家去,把我丢在脑后吧。今天我被判了叛君之罪,并且作为一个叛君犯去受死;但上天是我的见证,我是有良心的人,如果我对我良心不忠实,等斧子砍下来的时候,就让它把我毁灭了吧。我并不怨恨法律把我处死,法律根据程序,办事很公道;但是对那些诉诸法律的人,我倒是希望他们更像基督徒一些。不管他们是谁,我衷心宽恕他们;不过这些人应当注意,不可把作恶当作荣耀,也不可在伟大的人们的坟墓上建筑他们的罪恶,如果这样,无辜流血的我一定要起来大声反对。我不抱任何在这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我也不想去乞求,尽管皇上无限仁慈,不责怪我的冒犯。你们这些少数爱我的人、敢于来哀悼勃金汉的人,都是他的崇高的朋友、伙伴,离开你们而独自死去是他唯一的遗憾。跟我来,像善良的天使那样来送我的终吧;当落下的钢斧永远割断了我的肉体和灵魂的联系的时候,请你们为我祷告,作为给我的甘美的祭奠,超度我的灵魂升入天堂。看上帝的分上,引路前进吧。

洛弗尔

公爵大人,我恳求您,如果您心里隐藏着对我的任何恶意,请您仁慈一些,公开地饶恕我吧。

勃金汉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我毫无保留地宽恕您,我也希望得到宽恕。我宽恕所有的人。尽管人们作了无数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仍然是和他们和好的,我决不用黑色的怨恨来建造我的坟墓。请代我向皇上致意,他如果谈到勃金汉,请告诉他,您会见勃金汉的时候,勃金汉已经走完了进入天堂的一半路程。我仍然誓忠国王,为他祈祷,只要我灵魂没有离开我的躯体,我就会为他祝福。我愿他万寿无疆,愿他在世的年限长到我现在都来不及数;我愿他治国一本仁爱,受人爱戴;我愿他考老寿终之日,在陵墓之内,与“善良”同穴。

洛弗尔

公爵大人,请允许我领您到河岸,把您交给尼古拉斯-浮士爵士,他负责领您到目的地去。

浮士

来人,作好准备,公爵到了;看看画舫是否齐备,把它装配好,要合公爵大人的身分。

勃金汉

不必了,尼古拉斯爵士,让它去吧;这对我现在的处境无异是一种嘲笑。当我来的时候,我还是宫廷侍卫长、勃金汉公爵,而现在不过是可怜的爱德华-布恩了。然而我比起那些控诉我的卑鄙之徒还是富足得多,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理。我现在立誓,而且用我的鲜血立誓,总有一天我流的血会引起他们的呻吟的。我的尊贵的父亲亨利,勃金汉公爵,首先发难反对篡夺王位的理查三世,后因失败,逃往他的仆人班尼斯特处求救,不想被此贱人出卖,没有经过审判手续就被处死了,愿上帝保佑他死后平安。亨利七世即位,他衷心可怜我父亲丧了命,叫我荫袭我应得的荣誉,他真不愧是一位圣明的君主,他使我的姓名在家败名裂之后再度归入贵族之列。现在,亨利七世之子,亨利八世,却一下子把我的生命、荣誉、姓名和使我幸福的一切,从世界上永远夺去了。不错,我经过了审判,我也必须承认这次审判也不辱没我贵族身分,这一点使我感觉我比我那可怜的父亲稍许幸福些;但是,我们的命运有共同之处,我们都是受了仆人的陷害,受了我们最喜爱的人的陷害,这种仆人真可算是最无人性、最不忠诚的了。一切都是上天所安排,但是各位听我讲话的人,请你们相信一个垂死之人所说的实话吧:当你们慷慨地表示友爱或道出肺腑忠言之时,千万要有所克制,因为那些被你们当成朋友看待的人,你们把心交给了他们的那些人,只要看到你们稍微有一点点失势,立刻就像一股水似的从你们那里流走,无影无踪,即便再见着,也是在想把你们淹死。你们全体善良的人们,为我祷告吧;我现在得要离开你们了;我那漫长的、厌倦的生活的最后一刻就要到来。别了。你们什么时候想谈谈悲伤的事,就请谈谈我是怎样死的吧。我说完了,上帝饶恕我。(勃金汉公爵及随行人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