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摄影师(第2/3页)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她死后,她可怜的哥哥看着摄影师拍的他妹妹高中班级的照片,发现卡罗琳的眼睛是白色的。

我没有全部弄清楚这些事实,而是感觉它们多变而有力。

在这本小说里,我也改写了诸伯利,着重选取了一些特点,对其他的则予以轻描淡写。它变得更古老,更黑暗和腐败,充斥着没有粉刷的木板栅栏、破烂的马戏团海报、破落的市场、一直起起落落的选举。里面的人不是像卡罗琳一样瘦弱,就是胖得像气泡一样。他们的话语微妙莫测,含糊其辞,奇怪而愚蠢;他们的陈词滥调疯狂地噼噼啪啪。季节总是仲夏—白热化的酷热,狗躺在路边好像死掉了,高速路上气流像果冻一般战栗。但是,为什么—对事实琐碎的考虑会冒出来,偶尔,让我担忧—瓦瓦那什河怎么会有足够的水?卡罗琳不是漂着,弓着头,像月光一样赤裸,顺从地漂向河水深处,而是俯卧着躺在水里,就像是溺死在浴缸里似的。

所有的照片。事情发生的原因我大概了解,但无法解释;我期待一切能慢慢清晰起来。关键的是它对我是真实的,不是真的但却真实,仿佛是我发现而不是编造了这样的人物和事件,仿佛那个城市就紧贴在我每天穿行其间的这个城市的背后。

一旦我把他们变成了小说中的人物,我对真的谢里夫家的人就不太关注了。精神病院的博比·谢里夫,回家待了一段时间—好像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人看见他在诸伯利街上走,和人们聊天。我离他近到可以听到他轻柔恭顺、不慌不忙的声音,我观察到,他总像是新刮了胡子,扑了滑石粉,穿着高档衣服,个子矮小结实,悠闲自在地走路,带着无所事事者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无法把他和我的霍洛威疯哥哥联系起来。

杰里·斯多利和我散步归来,可以清晰地看到诸伯利的景色,现在叶子落光了;以战争、女士、君主和开拓者命名的街道,以并非很复杂的形式呈现在眼前。一次我们在高架桥上走,一辆满载我们班同学的车从下面经过,对着我们按喇叭,我产生了一个仿佛来自外面的幻象,多么奇怪—杰里沉思着盼望着未来会消灭诸伯利和其中的生活,我自己悄悄计划着把它变成黑色的寓言,加入我的小说。城市,真正代表城市的人们,都在按汽车喇叭—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嘲弄走路的没有开车的人—从来不知道我们将他们置于怎样的危险之中。

在诸伯利的最后一个夏天,从七月中旬开始,每天早上,我九到十点总是走到城里。我会走到《先驱导报》大楼,看看它们的前窗,然后走回家。我在等待六月参加的考试的结果。结果会邮寄过来,但总是会提前一两天到报社,用胶带粘在前面的窗子上。如果早上没有邮来,就不会有了。每天早上,当我看到没有纸条,只是波克·蔡尔兹在花园里挖出的状如鸽子的马铃薯,立在窗台上,等待压扁变形的胡萝卜和巨大的南瓜加入进来,我感到暂时的解脱。我又有一天可以安然度过。我知道那些考试题我做得很糟糕。我被爱情耽误了,很可能得不到奖学金了,我们都期待着它能带我们离开诸伯利。

一天早上,我从《先驱导报》大楼回来,没有像平常那样走上主街,而是经过谢里夫家,博比·谢里夫站在门口向我打招呼,吓了我一跳。“早上好。”

“早上好。”

“可不可以到我家院子来吃块蛋糕?蜘蛛对苍蝇说,啊?”我想,他的礼貌谦卑但含有讥讽。“妈妈坐六点的火车去多伦多了,所以我想,既然我已经起来了,就试着烤个蛋糕吧?”

他把大门敞开。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跟着他走上了台阶。

“门廊这里很凉爽。坐这儿吧。要一杯柠檬水吗?我做柠檬水可是很拿手的。”

我坐在谢里夫家的门廊上。希望没有人会经过,看见我。博比·谢里夫用一个小盘子端给我一块蛋糕、一只专门的蛋糕叉子,还有绣花的餐巾。他进去给我拿了一杯柠檬水,加了冰块、薄荷叶和酒浸樱桃。他抱歉地说没有用托盘把蛋糕和柠檬水同时端来;他解释说托盘在橱柜的什么位置,在一大堆盘子下面,很难拿出来,他宁愿和我一起坐在这里,而不是跪着去翻又暗又古老的橱柜。然后他又为蛋糕道歉,说他烤得不好,只是喜欢偶尔尝试不同的方法,他觉得不应该给我上面没有撒糖霜的蛋糕,但是他一直没有掌握这门技术,总是得依赖妈妈,所以现在只好这样。他希望我能喜欢柠檬水里加薄荷叶—好像很多人都对这个很挑剔似的,你无法弄清楚他们会不会想到把薄荷叶扔掉。他把让我坐在这里、吃东西和喝饮料看成意外的荣幸。

门廊地板上有一张地毯,很宽,中间有裂缝,涂成了灰色。像一张旧的客厅地毯,从里面磨损了。两把柳条椅子,褪色臃肿的印花棉布垫子,我们坐在上面,还有圆的柳条桌。桌上面有陶瓷杯子或者说花瓶,里面没有花,却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徽章,以及一面英国国旗。是1939年国王和王后参观加拿大时卖的纪念品;年轻高贵的面孔,闪着善意的光芒,就像在公立学校八年级的教室前面一样。这样的物件放在桌子上并不意味着谢里夫家特别爱国。你可以在诸伯利很多人家里看到这些纪念品。就是这样。平凡的一切让我不满足,让我记得。这是谢里夫家。透过纱窗门,可以看到一点儿走廊,棕色和粉色的墙壁纸。马里恩就是从那条走廊进来的。去学校。去打网球。去瓦瓦那什河。马里恩是卡罗琳,她是我故事的开始;她的行为和秘密。我一开始走进谢里夫家的院子,或者我坐在门廊上等博比给我拿蛋糕时,并没有想起这些。我没有想到我的小说。我几乎从来没有想它,不再想了。我从来没有对自己说我失去了它,我相信它只是被小心地储存起来了,预备将来什么时候拿出来。事实是它受了损伤,不能恢复正常了。它已经损坏;卡罗琳和其他霍洛威家的人,以及他们的城市已经失去了威信;我失去了信心。但是我不想考虑,也没有考虑。

但是现在,我惊奇地回忆起我是怎么利用它的,整个神秘,结果它成了不可信的结构,从这座房子,谢里夫家,升起一些可怜的事实,还有所有没有讲述的故事。

“我认识你,”博比·谢里夫羞怯地说,“难道你认为我不认识你吗?你是要拿奖学金读大学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