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帽先生(第4/8页)

星期六早上,厨房台面上放了一大包鸡肉在解冻。这让科林想起,格伦娜邀请了西尔维娅和埃迪还有她的朋友—他们的朋友—南希来吃晚饭。

格伦娜推着丽奈特走路去医院打花粉热的针了。罗斯在忙活。他进屋放了一盒磁带,开着门听。《烈火战车》,是格伦娜的。罗斯通常听的都是乡村音乐和西部音乐。

科林刚从建材店回来,店里还没进到他要的吊顶板,尽管他们答应过。他出门看看上星期六种的草坪,它位于房子侧面,用绳子做成篱笆。他浇了点水,看罗斯打磨轮子。没多久,不知不觉地,他也开始磨起来。正像格伦娜说的,这让人着魔。你没法停下来。轮子彻底打磨后,要刷上底漆(轮胎部分要贴上防护胶带和防护纸,免得沾上漆),底漆干了后,要用铜片刮擦,再用油蜡清洁剂清洗。罗斯对这一切早已计划停当。

他们整个早上都在干活,然后又干了一下午。格伦娜做了汉堡包当午饭。科林告诉她没法装厨房吊顶,因为板子还没到,她回答说反正也不可能在厨房里搞装修的,因为她要做甜点。

罗斯进城买来一个补漆喷枪、一些金属木炭涂料和轮胎护理亮泡。这真是个好主意—补漆喷枪使轮胎的凹处变得容易对付多了。

午后过半,南希来了,开着她的微型雪佛兰,穿了身奇怪的新衣服—相当长而松垮的短裤,上衣有点像一个口袋,剪了几个洞用来露头和伸胳膊,整套衣服都是泥土色,用一条破破烂烂的紫色长腰带拦腰一扎。由于当局新出台的规定,南希今年刚刚被学校聘请,负责教从幼儿园到八年级的法语。她是个瘦高、苍白的平胸女孩,一头卷曲的玉米黄色头发,一张聪慧、悲伤的脸。科林觉得她可爱又让人不安。她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过来,带着自己的啤酒和音乐。她和丽奈特聊天,给她取了个编造出来的名字—维尼维尼。不过她算是谁的老朋友呢?去年九月之前,他们谁也没见过她。她三十出头,和三个男人同居过,觉得自己永无结婚之日。她头回见到西尔维娅和埃迪,就跟他们讲了这三个男人,以及她吃过的药。西尔维娅自然怂恿她多讲点。埃迪则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扯到什么酸,他以为说的是电池酸液。每次你遇到她,她都会告诉你她的感受。不是头痛啊感冒啊腺体肿胀啊脚痛啊之类,而是她是否沮丧或者快乐,等等。她谈起这个镇来有一种古怪的态度。她谈论它,好像它是一个物品,一团混沌,好像里面的人全都黏成一片,好像这团混沌—对她而言—有着一些特殊的,通常都是令人沮丧的特点。

“我昨天看到你了,罗斯。”南希说。她坐在台阶上,开了罐啤酒,换上琼·艾姆特里丁[2]的磁带,《流露情绪》。她站起身,把丽奈特从围栏里抱出来:“我在学校看到你了。你真漂亮啊。”

科林说:“这里到处都是她会放到嘴里的东西,小螺丝之类的。你得盯着她。”

“我会盯着她的,”南希说,“维尼维尼。”她用腰带的流苏给丽奈特挠痒痒。

“双帽先生[3],”她说,“我让三年级的学生往窗外看、欣赏你来着。我们决定给你起这个绰号。双帽先生。戴两顶帽子的先生。”

“我们能听懂点法语。虽说这听起来有点怪。”科林说。

“不懂,”罗斯说,“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哦,罗斯,”南希说,一边挠着丽奈特,“你不是我的小熊熊吗?我的小维尼维尼?罗斯,你那会儿很漂亮呐。在无聊漫长的星期五下午,那是多棒的一个灵感啊。”

南希总会让罗斯陷入愠怒。当着她的面,或者在她背后,他常说她是个疯子。

“你是个疯子,南希。你根本没看见我。你在幻想。你幻视了哦。”

“确实,”南希说,“绝对如此,双帽先生。你是在干吗?给我讲讲。你拆起车了吗?”

“这会儿我们正在涂这些轮子,”科林说。罗斯不会开口的。

“我有回上了一种课,”南希说,“我上了一种基础机械课,好知道我的车出了什么问题,不用像个小女人一样尖叫着冲进修车厂。”她像个小女人一样尖叫起来,“哎哟,出了点奇怪的噪声,告诉我这罩子下是什么,好吗?老天爷啊,这是个引擎!嗯,好吧,我不想那样,所以去上了这种课,结果突然兴趣大增,又上了一轮,实际上都开始考虑当个修车工了。我差点就要到修车厂去干咯。但我真的太保守了。我可受不了非议。还是教法语得了。”

她把丽奈特搂到胯部,走过去看引擎。

“罗斯?你要用蒸汽清洗这个吗?”

“是啊,”罗斯说,“我得考虑租一台。”

“此外,我还和一个跟汽车打交道的人住过。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吗?他非得租蒸汽机的时候,总会到处问问谁还要用,然后收他们十元。这样他租机器反而赚了钱。”

“不错嘛,”罗斯说。

“只是个建议罢了。你要换一种散热器支架脚撑,对吗?V8的散热器装在脚撑后面。”

打这之后,罗斯不再那么愠怒了—他发觉最好还是换个态度—开始介绍她看这看那的。

“来吧,科林,”南希招呼道,“格伦娜说我们还得买点发泡奶油。我们可以开我的车去。你抱着丽奈特。”

“我衬衫都没穿。”科林说。

“丽奈特不会介意的。我来进商店好了。来吧。格伦娜现在就要。”

在车里她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猜也是。”

“是关于罗斯的。关于他做的事。”

“你是说他戴那些帽子到处跑的事吗?怎么了?戴维森说什么了吗?”

“我根本没想说这事。我想说的是那汽车。”

科林松了口气。“车怎么了?”

“是引擎,科林。那引擎太大了。他不能把那个引擎塞进那个车身里。”

她的声音富于戏剧性,低沉、平静。

“罗斯很懂汽车的,”科林说。

“我相信你。我绝不是说罗斯是个蠢蛋。他确实懂。但是那个引擎,要是他把它放进去,我恐怕它会扭断驱动轴—不是立即,但是迟早会。而且很有可能用不了多久。小孩子们常干这种事。他们会装个巨大强劲的引擎,好得到他们想要的加速和速度,但总有一天,你知道,说真的,它会毁掉整辆车。不夸张地讲,它真的会把车子弄翻。驱动轴会断掉的。不过,对孩子们来说,十有八九别的地方会先出点毛病,或者他们干脆就直接把车开坏了。所以他大有可能以前这么干过,却没出事。所以他以为不会出这种事呢。我不是在假装大专家,科林。我向上帝发誓我没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