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7页)

房主人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巴拉巴已经跳到房门前边,只用肩膀一顶,就把门扇从门框上端下来。他走进屋子,一把抓住抹大拉的发辫。

“出去,你这个婊子。到外边去!”他吼叫着把抹大拉拽到院子里。这时候马加丹的村民也都拥进院子。大家七手八脚,在阵阵嘲笑声中把抹大拉抬到外面。他们在湖边找到一个沙坑,把她扔进坑里。男男女女围在坑边,每个人的裙子和衣服里都装满石头。

撒罗米老太婆不顾关节痛,从长椅上跳下来,拖着两条腿走到院子里;她准备叫丈夫出头管管这件事。

“你不感到羞耻吗,”她对他喊道,“让这些流氓闯进你的屋子,把一个正在向你求救的女人从你手里夺走?”

她又转身对她那个正犹犹豫豫地站在院子当中的儿子雅各说:“还有你——你迈一步都要看看你父亲的脚印。真不知羞耻!你就不能有一点骨气?你也要把自己的利益看成上帝?快出去,快去把那个女人保护起来。全村的人都要弄死她。整个村子跟一个女人作对,真不害臊!”

“别生气,母亲,我这就去。”雅各说。全世界的人他谁都不怕,惟独怕他老母亲。每次母亲一跟他发脾气,他就心惊胆战。他觉得那严厉、狂暴的声音简直不像从她嘴里发出来的,那是古老、执拗的以色列民族在沙漠风暴里的叫啸。

雅各转过身,对他的两个伙伴腓力和拿但业点了点头。“咱们出去一趟。”他说。他又在所有酒桶后边寻找犹大,可是那个铁匠已经不知去向。

“我也去。”西庇太说。他非常恼火,因为他不想一个人留下陪着老婆。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他的那根木棍,跟在雅各后面。

抹大拉正在拼命喊叫。她蜷伏在沙坑的一个角落里,遍体鳞伤,双手护着头。男男女女站在坑边上望着她,大声嘲笑。所有在葡萄园干活的搬送葡萄的小伙子和踩葡萄的姑娘都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小伙子是为了看看这个虽然鲜血淋漓却仍然非常美丽的半裸的肉体。姑娘们也要看看这个她们又嫉又恨的女人;她把男人都霸占住了,叫她们连个调情的人也找不着。

巴拉巴举起手来,示意大家不要喧哗。他想由自己发出号令,命令大家砍石头。正在这个时候雅各露面了。他一步一步向奋锐党的强盗头走近,可是腓力却拉住他的胳臂,使劲往后拽他。

“你要上哪儿去?”他说。“咱们这是上哪儿去?咱们就这几个人,可他们全村的人都来了。咱们可不是对手。”

雅各的耳朵里却一直缭绕着母亲愤怒的声音。“咳,巴拉巴,你这暴徒,”他大声喝道,“你到我们村里来想要杀人,是不是?告诉你,不要动那女人,我们会审判她的。马加丹和迦百农的长老会来审判她;她父亲,拿撒勒的拉比也会来。法律要求我们这样做!”

“我儿子说得对。”老西庇太插嘴说。他这时也已拿着他的大木棍走过来。“应当这么办。这是法律。”

巴拉巴把身体整个转过来,面对着走到他前面的父子俩。“村里的长老都叫金钱收买了,”他吼叫着说,“你西庇太也拿了钱。我不信任你们。我就是法律。如果你们谁有胆量,就走出来同我较量较量吧!”

马加丹和迦百农的男人女人都走过来,簇拥到巴拉巴身边,一个个眼睛里冒着怒火。一群顽童这时也从村子里跑来,手里拿着投掷石子的弹弓。

腓力抓住了拿但业的胳臂,拉着他往后退。他又对雅各说:“西庇太的儿子,你要是想站出去你就一个人出去吧。我们可不想出头露面;我们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呢!”

“你不感到羞耻吗,胆小鬼?”

“这没有什么叫人羞耻的。你去吧,你一个人去对付他吧。”

雅各回过头看看他的父亲,可是西庇太只是干咳了几声。

“我太老了。”他说。

“怎么样?”巴拉巴哈哈大笑,喊了一句。

撒罗米老太婆由小儿子搀着走来了。跟在后面的是马利亚,约瑟的妻子,眼里饱含两泡眼泪。雅各回过头,看见母亲也来了,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同一群气势汹汹的村民;站在身后的是他那虽然一言不发却神色凛然的母亲。

“你到底要怎么样?”巴拉巴又吼叫了一声,一边把袖子卷起来。

“我不会叫他们为我感到羞耻的。”雅各嘴里嘟囔了一句。他向前走了一步,巴拉巴马上跳到他面前。

“他要把雅各杀死的。”约翰想从母亲身边跑过去,站在哥哥一边,但是母亲却拉着他不放。

“你别去,”她说,“不用你掺和进去。”

正当敌对双方就要扭打到一起的时候,湖边突然有人兴高采烈地喊叫起来。“抹兰·阿塔(2)!抹兰·阿塔!”一个面色黎黑的小伙子跳到众人前面,气喘吁吁地挥摆着两手。

“抹兰·阿塔!抹兰·阿塔!”他不断高喊。“上帝来了!”

“你说谁来了?”人群把他围住,惊奇地问道。“什么人来了?”

“上帝来了。”小伙子指着身后沙漠那边说。“上帝——上帝向我们走来了。”

人人转过头去。太阳这时已将落下,暑热逐渐消退。人们看见远处有一个人走上湖岸。这人披着一件白袍,像是修道院里的一个僧侣。湖边夹竹桃花正在盛开,穿白衣的人伸手摘了一支红花,衔在嘴里。两只海鸥在湖边的石子上漫步,看见穿白衣的人走来,向一旁走了几步,让他过去。

撒罗米老婆婆抬起白发苍苍的头,在空中嗅了两下。“什么人来了?”她问儿子。“风向变了。”

“我的心快要迸裂了,母亲,”儿子回答说,“我想是他来了。”

“你说谁?”

“嘘,别出声!”

“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那些人是谁?天啊,他好像率领着一支大军。”

“那些人是到园里来捡摘剩葡萄的穷人,母亲。他们不是士兵,你别害怕。”

一点不错,出现在白衣人后面的一群穷苦人从远处看真像一大队人马。但是这些人马上就分散到已经采摘过的大小葡萄园里。男人、女人、小孩,个个拿着口袋和筐,开始捡拾没有摘净的葡萄。每年收获季节,不论是收葡萄、收橄榄还是割小麦,一群群吃不饱饭的农民总要从加利利地区蜂拥而来,捡拾地主有意留给穷人的一点点收获物。这是以色列律法所规定的。

穿白袍的人忽然站住了。这边站着一大群人显然把他吓住了。我得离开这里,他对自己说;往昔的恐惧心理又一次在他心头占了上风。这里是人的世界;我得走开,回到沙漠去,那里是上帝……看来他未来的命运仍然悬而未决,好像系在一根细细的绳子上。他究竟要向哪个方向走呢——向前或者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