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都市

那里是巴比伦和尼尼微:都是由砖砌成的。雅典是金色大理石柱。罗马被碎石门拱支撑。在君士坦丁堡,尖塔的光芒好似跳动在金色号角周围的烛光……钢铁、玻璃、砖瓦、水泥将成为摩天大楼的材料。那些建筑都挤在那个狭长的岛上,鳞次栉比,数以百万计的窗户闪闪发光,就像是雷暴上方的云层。

身后的房门关上的时候,埃德·萨切尔感到非常孤独,心中蠢蠢欲动。要是苏茜在这儿,他就会告诉她,自己马上要挣很多钱,而且为了小艾伦,他要每周在银行里存10美元,这样的话一年就能存520美元……10年后不算利息也有5000多元了。我得算算要是按利息4分计的话,520美元的复利有多少。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激动地走来走去。煤气灶惬意地咕噜噜响着,好像是只猫。他的视线落到了地板上煤桶边的一份报纸的头条上。那会儿他急着出门拦出租车送苏茜去医院,随手把报纸扔在那儿了。

摩顿签署大纽约议案

完善使纽约成为世界第二大都市的法令

他喘着粗气把报纸折起来放到桌子上。世界第二大都市……爸爸还想让我待在奥恩特拉他的破商店里。如果不是为了苏茜……晚上好,先生们,如果我有幸到你们的公司工作,我将向你们介绍我的妻子。我所有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她。

他面朝壁炉鞠躬的时候,衣服后摆扫掉了书架旁台子上的一件瓷器。他弯腰去拾,舌头和牙齿相碰发出“啧”的一声。蓝色的瓷器碎了,荷兰女孩的头已经和身子分了家。“小苏茜多喜欢她的小摆设啊。我该上床睡觉了。”他推开窗户,身子探出去。一辆街车隆隆地驶过街道的尽头。一股煤烟刺痛了他的鼻孔。他把身子探出去很久,来回扫视街道。世界第二大都市。在砖房昏暗的灯光里、在对面房子门廊里传来的男孩子们的笑声和吵嚷中,在一个警察有序平稳的步伐里,他有了一种前进感,像列队前进的士兵,像一艘沿着哈德逊河航行的船,像选举的游行队伍,沿着长长的、两边全是高大的白色门廊的街道庄严地前行。大都市。

街道上突然有很多人跑动。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失火了。

“哪里失火?”

男孩子们消失在对面的街角。萨切尔转身面向房间。非常闷热。他激动得想出去。我应该上床睡觉。他听到街道的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马蹄声和消防车的刺耳铃声。看一眼就好。他跑下楼梯,手里拿着帽子。

“哪儿失火了?”

“就是旁边那个街区。”

“那是一幢出租公寓。”

那是一幢有着小窗户的六层出租房。消防队刚刚到达。到处是棕色的烟,不时还从低一些的窗户里蹿出火苗。3个警察正挥舞着警棍把人群拦在对面房子的台阶和栅栏处。街道中间的空地上,消防车和红色水龙车泛出明亮的黄铜色。人们静静地注视着上层的窗户,那里有人影晃动,还有偶尔跳跃的火苗。一束纤细的火苗在房子上面闪动,好似一枝用在烛光晚餐时的蜡烛。

“通风管道。”一个人对着萨切尔耳语。一阵风过后,街道充斥着烟雾和烧焦的破布味儿。萨切尔忽然觉得恶心。烟雾散过,他看到人们挤在一起,手挂着窗台,身体悬在空中。另一侧,消防员正帮助妇女们走下救生梯。房屋中间的火苗更明亮地闪耀起来。有个黑色的东西从窗户掉出来,尖叫着落到人行道上。消防员猛推着人群使之退回到街区尽头。其他的消防车马上就要赶到。

“他们接到了五个火灾报警,”一个人说。“你觉得如何?在顶上两层的人都被困在那里了。是纵火犯干的。他妈的纵火狂。”

一个年轻人蜷缩着坐在煤气路灯下的便道旁。萨切尔发现自己被后面的人群推搡着来到他身边。

“他是个意大利人。”

“他妻子在那幢房子里。”

“警察不会放过他的。”

“他妻子怀孕了。他不会英语,没法问警察。”

那个男人穿着一条蓝色吊带裤,背后由一根背带联结。他挺着胸,时不时说一串叽里咕噜的话,谁也听不懂。

萨切尔挤出人群。拐角处有个人正看着火警盒。萨切尔擦过那人身边的时候闻到那人衣服上散发着一股煤油味儿。那个人抬起脸笑着看萨切尔。他长着肥胖松弛的面颊和明亮的鼓眼睛。萨切尔的手脚突然冰冷。纵火犯。报纸上说他们就是这样在火灾现场附近流连并注视火灾情况。他加快脚步往家走,跑上台阶,进屋后将房门锁紧。房间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他忘了苏茜是不会在这儿等他的。他开始脱衣服。他无法忘掉那人衣服上的煤油味儿。

佩里先生用手杖拨开牛蒡叶子。房地产代理用讨好的声音恳求着:

“我不介意告诉您,佩里先生,这可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先生知道谚语有云:机遇只会光临一次。我完全可以保证六个月后这些地产的价值能翻番。可别忘了,现在我们也成为世界第二大城市纽约的一部分了……时机已至,我绝对相信您和我都能看到那一天,届时东河上架起一座座桥,将长岛和曼哈顿联结成为一体,而皇后区将取代今天的阿斯特宫地区而成为这个大都市的心脏。”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要找的是绝对安全的地产。并且我不是为了盖房子。我妻子近几年来身体一直不太好……”

“难道还有比我推介的地产更安全的吗?佩里先生,您是否意识到,我让您进入了当代最伟大的房产的一层,您完全可以为之自豪。您可以拥有的不仅仅是安全,还有轻松,舒适,豪华。无论我们是否愿意,佩里先生,我们已经被卷入时代之潮,一个扩展和进步的时代大潮。几年之内将发生很多事。所有这些机械发明——电话、电、钢桥、不用马拉的交通工具——它们都在引导时代前进。是否加入其中并站在进步的前沿取决于我们自己……我的上帝!我简直等不及要告诉您这些意味着什么……”在干草和牛蒡叶子中间戳着,佩里先生用手杖拨拉出一些东西。他弯腰拾起一个头骨,上面长着一对有螺旋凹槽的角。“哟!”他说,“这曾是一只很棒的公羊。”

巴德坐着点头,他在充满肥皂沫和消毒水气味、空气中飞舞着发丝的理发店里昏昏欲睡,红色的大手在两膝间垂着。从剪刀剪发的声音里,他似乎还能听到从尼亚克来时那贫瘠的路上他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位。”

“什么?……噢,除了剪发我还要刮胡子。”

理发师的胖手在他的头发间游走,剪刀在耳边像大黄蜂似的呼呼响。他的眼睛一直闭着,他努力地睁开它们以抵抗睡意。他越过沾满脏头发的条纹围单,看见正在擦鞋的黑人小男孩那锤子似的脑袋在一上一下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