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泡影 4

被赶出国分寺市公园町公寓的我,将家电、餐具等东西都处理掉后,只将一些随身用品放进包里,就出门旅行了。我从仙台、盛冈,再绕到青森,一直到津轻半岛的龙飞崎,但是我没有去北海道——那个赤木应该还在的地方。

赤木对我的印象一定仍停留在雪乃的阶段,即使我死了,在赤木的心里,永远青春美丽的我还是继续活着。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救赎。如果我去找赤木的话,这份美好的印象就会破灭不是吗?而且赤木如果已经过世的话,我最后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最后我还是决定折返东京。不住在东北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因为太冷了,二是因为我不懂东北地方的方言。还是东京那种不会受到任何人干扰的生活最适合我。

我搭乘磐线到上野时,往车窗外一看,看到下方有一条很大的河。那是荒川,我觉得很像筑后川。不久电车就减速,然后停下来。我提起包下车。

我走到车站前的商业街,看到了房屋中介,在那里找公寓。在荒川附近刚好有空屋,是一间十年的公寓,没有浴室,但是房租很便宜。我过去一看,发现是间小巧整洁的房子。我立刻就决定了,当天就搬进去。虽然我没有保证人,但是只要付押金的话就不成问题。

这个时候,我的存款薄里还有做土耳其浴女郎时所赚的一千多万。在监狱里的九年都不需要生活费,而且回归社会后我又在美容院工作。在国分寺的三年,我为了要和龙洋一展开新的生活,省吃俭用,所以存款就不断增加。

最后,只剩下钱没有背叛我是吗?对于这种戏剧性的结局,我只能自嘲。

算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不要再爱上任何人,也不要再让任何人参与我的人生。

我没事就看看招聘广告找些零工做,比如超市的收银员、打扫大楼,什么都做。我也曾去酒吧应征过陪酒,但是在面试时就被拒绝了。履历表上的奖惩记录也不再写我有前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上班后通常做不到半年就辞职了。不论什么职场,我都无法融入。只要有钱赚的话,即使被同时嫌弃、被排挤我也无所谓,但是我周遭的人好像就不是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去美容院上班,因为我看到剪刀就厌烦。

四十一岁生日过后差不多两个月时,我开始觉得眩晕得很严重,想吐,连站都站不起来。一量体温,已经快要四十度了。我倒在被窝里无法起来,连水也没喝,一整天望着天花板。我心想或许会就这么死了。两天内我什么东西也没吃,第三天早上感到身体稍微轻松了一点,就爬到冰箱那里,把里面的食物全都吃光。那一天的中午过后,我终于能站起来了,心想要死还真不容易呢!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月事已经好久没有来了,也不可能是怀孕,因为这五年来我完全没有性行为。

停经。从十五岁开始的女性特征已经结束了。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我的身体已经不是女性了吗?你是什么呢?只是吃饱睡、睡饱吃的丑陋怪物吗?

我终于可以走路了,所以就去便利商店。我买了很多便当和三明治,带回家后在一天之内吃光光,这才知道大快朵颐真是快乐。

每天睡觉前我还是要依耐酒精,也就是威士忌。人的心情越是不好就越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晚上在杯子里倒满威士忌一饮而下后,我就倒在被窝里,下一次清醒时又是晚上了,然后我又准备要在杯子里倒威士忌。以为现在才十一月,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圣诞节了。等我发现时,昭和时期也已结束,樱花也开了。才刚觉得梅雨季节湿答答的,樱花又开了,季节的变化好像逐渐消失。

当我打开一瓶新的威士忌时,才发现今天是我五十岁的生日。这十年我在做什么呢?我完全不记得。我一时手没力,瓶子掉落,摔破了。

和以前比起来,我的肚子多了一圈赘肉,皮肤也变粗了,脸上的皱纹增加,黑斑也变多。我不再化妆,房子也变得又脏又臭。确实是岁月如梭,令人难以置信。

我将会这样又老又脏,然后一个人寂寞地死去吗?希望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是在做噩梦。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我还是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当我正打算出去买一瓶新的威士忌时,一只猫从我的前方横越过去,我停下脚步,无法动弹。为什么我会怕猫呢?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不只是猫,只要乌鸦一叫,我就会抱着头蹲下来。身后只要有声音,我就会发出尖叫,立刻回到我的房间,将窗帘拉上,在全黑的房间里抱膝坐着。不知不觉间数着自己的心跳,结果心跳越来越快,头发也竖立起来。我觉得心脏要停下来了,我真的是这样认为。我拼命祷告,让心脏继续跳动,如果我没有感觉到心跳,就会担心得要疯掉似的,怎么样也静不下来,然后突然大发雷霆。

田所,为什么你想非礼我?为什么你要把我赶出学校?

佐伯,为什么你不保护我?

彻也,为什么你不带我走?

冈野,为什么你要玩弄我?

赤木,为什么你不直接对我求爱?

绫乃姐,为什么你不幸福?

小野寺,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岛津,为什么你不等我?

阿惠,为什么你要放弃我?

阿洋,为什么你要丢下我离去?

爸妈,为什么你们不爱我?

纪夫,为什么你不原谅我?

久美,为什么你说死就死?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我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咆哮。

我为之愕然。

我已经崩溃了……

我跑去医院看精神科。我将我的症状告诉医生,拿了一些抗抑郁的药回来。我只要一吃药,脑袋就会昏昏沉沉。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时间还是毫不留情地飞逝而去。

平成十三年七月九日(2001年7月9日)

医院里等待区的电视机正在播放NHK午间新闻,画面上出现了令人怀念的建筑物,那是在播报福冈天神的老百货公司井屋已经倒闭的新闻。

“真是不景气啊,这个国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儿呢?”

从我后面的椅子上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灭亡吧!我在心里想着。

“川尻小姐,川尻松子小姐。”收费处的女人大声叫着。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往常一样付了钱,领到处方笺后,正要往医院的出口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