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第3/3页)

对他人的视而不见不正是现实世界里所有罪恶的根源吗?假如奴隶主看到了奴隶们真实的存在——跟他们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类,奴隶们还会遭受这样的暴行吗?假如虔诚的原教旨主义者,不论肤色与偏向,都将他人与自己同一视之,他们还会以上帝之名谋害无辜之人吗?如果斯大林的亲信看到并且承认了审判秀背后的现实,斯大林劳改所还会存在吗?难道我们非要将他人贬低为非人,不去听、不去看他们真实的样子,好给他们施加苦难吗?在所有这些残暴行径中,你都能听到《威尼斯商人》里的夏洛克提出的那个令人难忘的问题,它在其中反复回荡:“你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吗?”

纳博科夫在其最后一部俄语小说《天赋》中谈论了“一个关于生活本身不得不模仿正为它所谴责的艺术的恰当例证”。我最近想起这个是因为我又重温了爱丽丝的故事,发现自己被一种其他千百万读者必定也都感受过的感觉攫住了:那种“爱丽丝就是我”的模糊的兴奋感,或者更准确地说,她预言了我,不是比喻性的,而是以小说的间接方式,让我到处游走、搜寻和发现我自己的结论。来自任何文化的伟大小说都能预言读者,这其中既有那些同时代的人,又有那些出生于几十年或几百年之后的人。一个生活于19世纪英国的小女孩的虚构经历怎么会成为全世界千百万人的经历呢?这其中还包括一个身处截然不同的环境中的小女孩——她生活在20世纪的伊朗。

爱丽丝跟山鲁佐德、小王子和匹诺曹一样,始终陪伴着我。在伊朗,当我成为一名教师时,我一边教《爱丽丝》,一边教《一千零一夜》。我给学生们介绍文学理论,讲授现实与小说间的本质关系,告诉他们,爱丽丝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平常生活中的不凡特性,正是这种小说的颠覆性本质帮助我们看清自己的自满,挑战我们长久以来的偏见,给我们机会质疑自己、质疑世界。山鲁佐德让我们想到,故事是如何帮助我们生存下去并成为不朽的。来到美国时,我发现自己又在教《一千零一夜》,我发现,在她和哈克贝利·费恩的故事里有那么多关键的线索对于织就人生的织锦都是必不可少的。我意识到,不管我们生活在哪里,生活在何种体制之下,基本的人类本能和需求举世皆相同,基本的人类权利处处都适用。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我们需要讲述和阅读故事——自己的故事,以及其他人的故事。我们需要一直更新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准备好改变我们自己和我们周围的环境。

当我们想要让自己免于绝望,提醒自己暴君不能夺走我们最珍视的东西的时候,我们需要把发生在我们和其他人身上的事情讲述出来。狂热分子会以各种面貌出现,他们以进步、自由或上帝的名义进行谩骂、杀戮和破坏。但他们夺不走我们的理想。他们抢不走我们根本上的人性。正如卡尔维诺曾说的:“我们只有让他人获得自由,才能让自己也获得自由,因为这是一个人自由的必要条件。对目标须有忠诚,内心须得纯粹,要获得救赎与胜利,则原则观念是根本。”接着他又加了一个简单的句子,而在我看来,这句话概括了一切:“还要有美。”正是在这样的观念之下——在我们是谁、我们惧怕什么、我们想要什么这些层层细节的裹挟之下,人类纯粹地坚持着美——人类的想象才能枝繁叶茂。我写这本书是希望我们全世界的读者,都能像《永不结束的故事》里的男孩巴斯蒂安一样,不惧冒险,勇敢进入这个想象的王国,在这里,所有你以为理所应当的东西都可能被完全颠覆,而从这里,你回到日常生活中时可以带回新鲜的眼睛和乐于接受挑战的心。

[1]穆拉·纳西鲁丁(Mullah Nassredin),土耳其古代神话中一位大智若愚的人。——译者注(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后不一一标明)

[2]均为波斯史诗《列王记》中的主人公。

[3]日本动漫《帕莱因的故事》(The Story of Perrine)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