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祖母的房子里中文版序

我当学生的那几年,一直住在巴瑟斯特,一个乡间小镇。某个安静无事的周末,我们凑足一帮人,跳上我那辆车,驱车三小时直奔悉尼,开始了一场走马观花之旅。我妈做了番茄奶酪意大利面来招待这批冒昧登门的年轻男女。随后,我们启程去了新南威尔士艺术画廊。

这次出行纯属心血来潮。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们渴望着去体验世界。两位来自英国的行为艺术家,吉尔伯特和乔治,正在画廊里表演一种程式化的舞蹈。他们身穿套装,扮成整齐利落的生意人,随着一首名为《拱门之下》的老歌起舞。每当歌曲快要结束时,其中一人就会把唱针搁回到唱片开头,然后两个人又继续重复着他们缓慢的舞步,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那天,无论你站在画廊的哪个角落,老歌那甜蜜的叠歌都会一路追着你,追着你,追着你,那种重复让人抓狂,直到最后,我觉得有必要冲到马路对面的公园里去,只是为了不再听到那首歌。

我还记得那片草地是绿色的,那么绿,仿佛吉尔伯特和乔治的奇异表演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剥离了我对世界的惯常视线,让我更加敏锐地观看事物;仿佛我的双眼已经获得了某种涤净。这是我和“行为艺术”最早的一次邂逅。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一天终将成为改变人生,或者定义人生的一天。

我躺在草地上,凝望着无垠的蓝天和朵朵白云,最后又返回到画廊去等朋友。我仍然能够听到远处《拱门之下》的乐曲声——吉尔伯特和乔治困陷在自己选择的音乐地狱里……

我去书店翻书时,曾读到过一段既让我称奇又让我吃惊的内容:有人猜测说,像耶罗尼米斯·博斯这批欧洲画家之所以创作出极具创意与幻象感的作品,可能是食用了含有天然致幻物的黑麦面包,从而激发了艺术灵感。因此,当画家们吃完午餐或晚饭回到自己的工作室里,整个地狱就在画布上面铺展开来……或许,还有一小片天堂。

这则轶闻一直留在我印象当中,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多年以后,当我开始创作这部最终命名为“面包匠的狂欢节”的作品时,这则故事突然间浮出了水面,并成为小说的部分原动力。

初稿写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逛了另一家书店,这次是在墨尔本。我发现了皮耶罗·康波雷西的一册《梦幻面包》。康波雷西在书中记载了一些有关致幻面包的史实。他认为,由于身体孱弱、饥饿、疾病以及食用被污染食物等综合原因,“中世纪欧洲”的部分居民可能生活在一种半恒常的幻觉状态之中。

对我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找到一本书,里面记载着我花费几个月时间想象的那些事物的史实。康波雷西的著作还让我确信:无论我那些想象看上去是如何不着边际,其实它们并不比人类生活的种种真相更加离奇。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这部小说最终得以出版。

看到这本书能在澳大利亚付梓是一种宽慰,而且我还高兴地看到这个疯狂的故事给读者们带来了愉悦。现在这部小说即将开始另一段旅程,并且是以中文版的形式。我要感谢本书的译者小二、联系版权的陆大鹏,以及每一位让这次旅程成为可能的译林出版社的成员。我希望这本书能给中国读者带来愉悦。

在我刚开始写作这部小说的时候,还住在祖母生活过的那栋房子里。我对她唯一的记忆也发生在那栋房子里,那时我还是个小不点儿男孩。在那段记忆里,我正坐在地板上盯着祖母的两条腿看,想要分辨哪一条是木头做的——有一天她站到石墙上去摘花,墙塌了,我的祖母从此就少了一条腿。

我想伸手去捅她的一条腿,这样就可以知道哪条腿是假的了。但我不敢,害怕捅错了,她会马上发现……

我的工作室是祖母以前的阳光房。不觉之中,这段有关祖母的唯一记忆幻化成了苉雅·詹内绨,小说里独腿的芭蕾舞女演员。

这部小说发展成为奇异小镇巴切赖托的故事,其中的灵感来自我对童年的回忆、当时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以及一些纯粹杜撰或半杜撰的事情。故事比我最初设想的要黑暗得多,但我希望它仍然饱含着一种人间喜剧式的精神,以及对人性所蕴含的可能的颂扬。

欢迎来到巴切赖托……

安德鲁·林赛

201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