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30页)

有感于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踩在狭窄街巷那潮湿的人行道上。路灯好像戴着一块泪水的面纱,微弱的灯光穿透冰冷的阴郁,吮吸着从潮湿的地面上缓缓反射回的光。那些我早已忘记的青年时代的记忆又回来了。我曾经何其喜爱深秋初冬时分这种忧伤的、阴暗的夜晚,我多么迫切地呼吸着这种孤独的感觉。当我把自己裹进斗篷,迈开步子走过半夜的暴风雨时又是多么地悲哀,我穿过繁华落尽的初冬风景,它们已经足以让人感到孤寂,但又充满深深的欢乐,充满诗意,日后我坐在床边,就着烛光,将这种诗意倾数写下!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已成为过去。韶光不再,徒留空杯。我这是在后悔什么吗?不,我没有为过去后悔。我是后悔如今的时光,为我在被动中失去的所有数不清的分分秒秒而后悔,我从中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唤醒意识的摇晃都没有。但是感谢上帝,总有例外。时不时地,尽管很少,但总有那么几小时带来了我想要的震撼,推倒壁垒,将我从彷徨中拽进活生生的世界的心脏中。忧伤又深深感动的我放任自己回忆这最后的经历。这次经历就发生在一次温馨的古典音乐会上。我快速飞跃天堂,看到忙碌的上帝。我经受着神圣的痛苦。我放弃了一切抵抗,在这世上无所畏惧。我接受了一切,而为了一切我放弃了我的心。这段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许只有一刻钟吧,但是它却在夜晚把我带回梦里;而且自从那次以后,通过所有沉闷空洞的白天,我偶尔会抓住它微弱的光亮。有时在一两分钟间,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像一则寓言那样穿过我的生命,留下金色的痕迹。但几乎每次它都会被世俗的秽物和尘土所玷污。不久之后,它又闪烁起来,发出金色的光芒,好像我永远不会再失去它一样,尽管很快它就再次消失了。有一次,当我在夜里醒着躺在床上时,它再次出现,我突然出口成章,吟诵出很美但陌生的诗句,太美了以至于我不想冒险停下来去把它写在纸上,到了早晨我脑中一片空白,即便我知道它们仍然躲在我内心深处,就好像果壳内部最硬的核心一样。然而一旦当我读一首诗,或者思考笛卡儿、帕斯卡尔的思想时,它就会浮现出来,闪耀着,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直射云霄,只要我跟我深爱的东西在一起时它就会回来。啊哈,但是我在我们的中产阶级生活中就很难发现这种神迹,或者在这精神匮乏的愚蠢乏味时代的建筑、贸易、政治人们本身都很难发现。我如何才能不做一只荒原狼,或者一个粗笨的隐士呢?因为我无法分享它的目的,也无法理解它的任何欢乐。无论是在音乐厅还是画廊,我都无法让这种快乐持久。我几乎不能看报纸,很少阅读当代书籍。我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快乐促使人们拥进已经过度拥挤的地铁和酒店,进入包装一新的咖啡厅——充斥着令人窒息、深感压迫的音乐——进入酒吧和形形色色的娱乐场所,进入世界博览会等。我无法理解更别提分享这种快乐,尽管它们也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在我千百个力求争取的事情当中。另一方面,在极少的快乐时光中,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对我来说都是生活,都令我欣喜若狂、销魂神迷,大体上,世界大多在想象中寻觅;在生命中它则显得荒谬。事实上,如果世界是对的,如果咖啡馆里的音乐、那些大众所追求的快乐和那些轻易被取悦的美国化的人是对的,那么我就是错的,我疯了。我活在荒原狼的真实中,我就是这么叫自己的;那迷途的野兽发现自己在这个世上无家可归、没有快乐也无法得到充足营养,这个世界对它来说既陌生又无法理喻。

伴着这些熟悉的想法,我走在潮湿的街道上,穿过这镇子上为数众多的最为安静又最为古老的区域。在马路另一侧的阴影中,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石墙,每次看到它我都感到欣喜。它古旧而且安详,位于一个小教堂和一家老医院中间,在白天时,我经常让自己的眼睛在它粗糙的表面停留歇息一下。在这个镇子的中心地带,几乎每平方米都有一些夸口的律师、骗人的大夫、理发师或者手足病医生向你喊出他自己的名字,少有如此安静平和的地方。这个时间也是一样,这座墙很安静祥和,即便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我惊讶地看到在墙的正中有一扇小巧可爱的门,门上装饰着哥特式尖拱,我实在想不起来这扇小门是一直在这里还是刚刚建成的。毫无疑问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非常古旧,很明显紧闭的门扇已经发黑,很多年前为一个偏僻的修道院的院门,现在或许仍然可以打开,即便这个修道院已经不复存在。或许这扇小门我已经看到过无数次,但并没有注意到它。或许它最近刚刚被喷涂一新,因此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从站的地方立定,仔细审视着它,并没有穿过马路,因为这条街道中间实在太泥泞,并且还有挺深的积水。从我站的侧道看过去,它像是处在阴暗中,有个花环或者别的什么色彩艳丽的东西装点着门扉周围,现在我看得更仔细了,我看到入口处有个明亮的遮挡物,那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我眯起了眼睛,尽管在泥浆中踩出旋涡,我还是穿街而过,看到整个门上有一个污点在灰绿色的墙上不甚分明地呈现出来,越过那污渍,明快的字母跃入眼帘,随即消失了,忽而复现,旋即再次消失不见。就是它了,我想。他们用霓虹招牌把这堵墙给毁了。同时,我试着破译了其中的几个字母,因为它们忽隐忽现;但是,即便我连蒙带猜仍然很难认清这几个词,因为它们中间的间距很小,而且显示得非常模糊,消失得也很突然。任何什么人想要从这样短暂的展示中读出点儿道道都是不明智的。他是荒原狼,可怜的家伙。为什么他的字母会在这样潮湿的夜晚,在这古老镇子的一条最阴暗的小巷子的古老的墙上时隐时现,为什么它们这样的转瞬即逝、间歇不定又难以辨认呢?但是,等等,最终我得以认出几个字:

魔法剧场

并非对每个人开放的入口

我试着开了一下门,但是沉重的门闩纹丝未动。而霓虹灯也停止了。是突然熄灭的,它可悲得让人觉得它毫无用处。我向后退了几步,踩在深深的泥巴中,但也没有字母再次亮起来。它确实停止了展示。我在泥巴中站了很长时间,但依然徒劳。

之后我放弃了,走回小巷,一些彩色的传单扔得到处都是,让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柏油路上。我读着上面的字:只准狂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