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 Terre des hommes 第七章 沙漠的心脏(第3/9页)

“快往外面跳!”

我们从被粉碎的窗口跳出来,站在离飞机二十米远的地方。我对普雷沃说:

“没有受伤?”

他回答我说:

“没有!”

可是,他抚摸着自己的膝盖。

“好好检查一下,您向我发誓您没有受伤,没有哪里摔碎了……”

他回答道:

“没事,只是灭火器……”

我以为用不了几秒的时间,他就会开膛破肚地倒下。可他依然完整地站在我的面前,一边盯着我看一边重复着:

“是灭火器!”

当他确认飞机并没有爆炸时,他说:

“是灭火器刚才摔在了我的膝盖上。”

第三节

我们能在飞机的坠落中逃生,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我在手提灯的照耀下,一路寻找着飞机在地面滑过的痕迹。在离它最终停靠地两百五十米远的地方,我们找到了那些被震动得弯曲了的钢板和铁链。一路上,飞机都在沙子上留下了它的痕迹。第二天早上我们才看见,飞机以近乎切线的角度撞在一片沙漠高原的最高点。它并没有头朝地面地栽下,而是一路肚子贴着地面以两百六十公里的时速爬到顶端。沙子上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子如同一盘弹珠洒落着,也许正是它们救了我们的命。

普雷沃立即拔去了所有的插头,避免短路造成的事后火灾。我背靠着引擎思考着:这一路四小时十五分钟,我在高空经历着大约五十公里每小时的风速,它对飞机一定是起着某种作用的。但是因为半路它改变了方向,所以飞机因此而偏航到了什么位置,是我完全无法估算的。唯一能计算出的,是我们此时正处在一个离目的地四百公里远的正方形中。

普雷沃坐到我身边,对我说:

“能活下来实在是太棒了……”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任何喜悦。我的头脑里正被某些思绪占据着。

我让普雷沃打开他的照明灯,我自己手里也拿着探照灯往前方走去。我仔细地看着地面,画下一个半圆,然后不停地变换着方向。我在地面搜寻着,好像在找一个不见了踪影的戒指。这里……就是这里……慢慢走到飞机边,我靠着机舱坐下来。我寻找的,是一个让我有理由相信,这一切都还有希望的证据。但是我没有找到。我探求着生命迹象传递给我的某个消息,最终却一无所获。

“普雷沃,我没有找到一株绿草……”

普雷沃不出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还是等天亮以后再谈这些吧。我觉得疲惫不堪,“方圆四百公里,一片沙漠中!”突然我跳了起来:

“水!”

燃油箱已经空了,蓄水箱也滴水不剩。沙漠将它们统统吞噬了。我们在飞机里找到剩下的半升咖啡,两百五十毫升的白葡萄酒。我们把咖啡和葡萄酒过滤了一下,然后混合在一起。还有一些葡萄和一只橙子,我计算着:“沙漠里太阳底下步行五个小时,我们就把所有这些都消耗完了……”

我们在机舱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我躺下来准备睡觉。我勾勒着即将来临的历险:我们对自己所处的位置一无所知,能喝的所有饮料加起来不到一公升。如果我们目前处在右侧方向,找到我们大概需要八天左右的时间。这是我们所能期望的最乐观的前景,即使是八天,我们也不一定能坚持。如果飞行中偏离了航线,那找到我们将需要六个月。我们还不能指望搜救的飞机,因为他们最多在方圆三千公里范围内进行搜索。

“真遗憾……”普雷沃对我说。

“为什么?”

“还不如一下子死了干脆!”

我们不能如此轻易地放弃。即使通过飞机被救起的机会非常小,我们还是不能放弃。也不能滞留在原地,错过了周围某一个也许存在着的绿洲。我们决定今天先出发步行一天,打探完再回到飞机坠毁的地方。然后在离开飞机前,在沙子上写下我们的行程计划。

于是我蜷缩成一团,准备这样睡到黎明。能睡觉让我很愉快,疲劳好像一条毛毯一样铺在我身上。我并不是只身一人在这片沙漠中。半睡半醒中,记忆与温柔的耳语陪伴着我。我还不觉得口渴,一切都好。睡眠一旦侵占了我,现实立即在梦境里消失了踪影……

然而当黎明来临时,一切都不同了!

第四节

我曾经非常热爱撒哈拉。当我在这片金色的沙海里醒来时,风将沙漠吹动得如同大海般浪花迭起。这一夜,我在机翼下入睡,等待着也许会有人来营救我们。

我们向着弯曲的山坡走去。地面上的沙子被一层黑色闪亮的石子覆盖着,好像钢铁做成的鱼鳞,闪烁着盔甲般的光亮。我们落入了一个金属的世界,四面包围着的,是钢铁般的风景。

越过了第一座山头以后,紧接着又一座闪亮的黑色山头在等着我们。我们一边走一边刮着脚上的尘土,好留下一个记号,让我们沿着它返回。我们面朝着太阳前进。我决定朝东走,因为所有的迹象,天气预报、飞行时间都令我相信,我们已经穿过了尼罗河。在短暂地尝试了向西走一段路以后,我感觉到一种难以解释的不自在。于是我把向西的念头留到明天再说。我同时也牺牲了向北行进的这个可能,北面应该能把我们带到大海边。三天以后,当我们在半疯狂的状态下,决定扔下飞机,一路一直走,直到我们倒下,我们依然选择朝东走。更确切地说,是东北面。这看起来是一个与所有的理智与希望背道而驰的决定。而在得救以后我们才知道,事实上任何其他方向都将把我们带入死路。即使是朝北一路走,我们也不可能抵达海边。如今当我想起这一切(虽然它看起来非常荒唐),我选择往东走的唯一理由,是因为那是纪尧姆当时在安第斯山脉被困时选择的路线方向。在思绪混乱中,它好像在向我暗示着,那将是迈向生命的方向。

走了五个小时以后,四周的风景发生了变化。我们正在行走的山谷中,似乎有一条沙子的河流在流淌着。我们大步前进着。如果今天这一路上没有任何发现的话,就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到飞机坠毁的地方。忽然我停了下来:

“普雷沃。”

“怎么了?”

“那些记号……”

从哪里开始我们忘记做记号了?如果找不到来时的脚步,那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立即转身。走了一段路以后,垂直地在第一个方向处转弯,然后重新找到了刚才留下的脚印。

脚印一补上,我和普雷沃再重新出发。随着上升的热气,空气中出现了幻景。巨大的湖泊出现在眼前,可是当你一走进,它又立即消失了。我们决定穿过沙谷,到达最顶端以便观察地平线。六个小时的行走,我们应该已经前进了三十五公里的距离。走到这黑色的山脊时,我们无声地坐下了。脚下的沙谷连接的,是一片连石子都没有的、照得人眼睛疼的沙漠。地平线的地方,光线组成了令人越发迷惑的幻景,城堡和祭拜楼,几何形状的建筑和笔直的曲线一一呈现在眼前。